第103章
三四楼平台的课桌没有刷新,她直接略过四楼,瞄了一眼五楼,走廊漆黑,没有诡异的红灯光与一团团头发,六楼的黑猫尸体也消失了。
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敲响624的门,门开了一条缝。
寝室内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红笔静静放在纸上,她抬头看向灯管,什么都没有,窗影也不再摇摆,但她总有一种直觉,女鬼还在这里。
遇事不决,先有礼貌。房泰来鞠躬,拿起红笔就想跑。
快跑出门口才发现,只拿到了笔帽,她不至于笔都脱手……她僵硬地转回去,笔还在桌上,但身后的门合上了。
这是不放行的意思。
房泰来沉默了,握着笔盖,回到桌前,黑发像垂落的长帘,从灯管一路到桌面,遮住她。
她全身紧绷,思考如何逃命的时候,黑发下的女鬼抱住了她。
她刚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一样头发围成的“笼子”,一样冰冷的躯体,但敏敏的拥抱是带着叹息的告别,眼前女鬼却像母亲一般,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好像在拍一个小婴儿,哄她入睡。
她的精神慢慢放松,起了一点困意,上下眼皮打架,随时能就地睡着。
以免摔倒,她带着一点“说不定同一个方法可以用两遍”的侥幸,小心地回抱“母亲”的腰。
女鬼的动作更轻,与自己的“女儿”在这阻隔世界的小小空间里温存,发尾却一直伸长,越来越长,推开窗户,顺着墙壁一点点往下爬。
一楼,薛潮在观察自启动的洗衣机,各色布料间,几缕黑发时有时无地翻滚,隐约间,果然和一只眼睛不期而遇。
他之前透过桌堂缝隙,看过一样的眼睛。
他把课桌搬进来,洗衣机里人头起落的响声就不见了,再去看课桌,自从他进洗衣房就消失了的人头再次出现,正面朝下,只留后脑勺。
所以桌堂和洗衣机里的人头是同一个,造出声响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
他拿出一本记录册翻看,在宿管室最下方的柜子里找到的,比房泰来大两届,624寝室住房泰来床位的女生叫吴安瑶,她的签到记录在高三下的一天突然中断,没有写原因,也没有请假记录。
但七天后,又重新开始签到,却是用血写的,已经干成了褐红。
头七回到寝室,这是原本吊死的学姐,没有她的照片,但薛潮大概知道是谁。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起,薛潮接通放在耳边,只有断断续续的嗬气,不单纯从手机里发出,还洒在他的脖颈,冰凉、缓慢。
薛潮若有所感偏头,女鬼拼凑的头颅就掠过他的肩膀,瞧自己的名字,但一会儿就不感兴趣了,她抬头直视窗户。
窗外是漆黑的操场,但有奇怪的声音,像蛇悄悄爬过野草地。
薛潮看不到女鬼的嘴,手机里却响起她的声音:“……要帮忙吗?”
他没有回答。
他发短信给女鬼,让她帮忙拦住老登,是因为他为她出过主意,并当人形支架帮她报复杀人犯,你来我往还清,此时再请她帮忙……就需要他支付新的报酬了。
至于谁潜伏在窗外,机位里房泰来和“母亲”还抱在一起,而她们之外,女鬼的头发放下窗户。
请笔仙的最后一个问题,任务完成后,她会不会杀了他们。
答案是“是”和“否”之间。
他当时和房泰来想法一样,鬼阴晴不定,这是要看心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舍弃奖励,杀死老登就离开宿舍楼,回到教学楼。
女鬼虽然没了老登的束缚,但到底两栋楼是两个单元,他们逃走,对方追到另一个地盘的可能性会小些。
但“房泰来”是她的女儿。
而且女儿在整段剧情里,不是施暴者,而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甚至更加弱小、无助。
所以“是”与“否”之间,并非模棱两可,是明确的答案。
完成后会杀薛潮吗?是。
完成后会杀房泰来吗?否。
倘若是看心情,奖励不要也罢,薛潮当机立断就走,但指名要杀他……奖励他还非要不可了。
房泰来就是突破口。
他耐心等待,女鬼也不急,盘在他的背上,一起等待什么。
薛潮等到的是房泰来关闭了机位共享。
他一下子皱眉,女鬼发下盯着他的眼睛察觉到他隐隐的不安,咯咯笑起来,亲密地环住他的脖子,两条冰冷的胳膊像随时会收紧的绳索,手机里再次道:“她不帮你……我可以帮你……”
薛潮放下记录表,指尖用力敲了两下课桌。
笃、笃。
房泰来忽然听到敲击声,像有人敲她的脑壳,唤醒陷入混沌的精神,昏昏欲睡的眼皮微动。
她装作刚被拉回现实,意识到自己在抱一具冰冷的尸体,身体一滞。
敲击声再起,她这次听清了,敲木头的声音。
课桌?
——“其他人都是异头,我顶着这么一颗‘正常’的脑袋,你好像不觉得哪里不对。”
——“还是你见过一楼的女鬼,或者你桌下那位?”
她灵光一闪想起薛潮的话,当时不明所以,如今再想,女同学、发布任务的女鬼、老登都是异头。
敏敏是人头,但有缝合线,和电话召唤的女鬼一起被薛潮提及,她们应该都是拼凑出的人头。
但薛潮是真正的人头。
这个副本的模式太奇怪了,玩家分批进入,她作为最后一个玩家,机位肯定最难开启,她又不是什么榜前十,榜一那姐姐来垫这种缺德的底还差不多,这么设计就不合理。
薛潮直接把机位给她,也印证了她的想法,1v1模式就是本单元的主角享有机位……那么本单元的主角是不是和主持人一样,该是人头?
课桌里的人头是……她的头?
她瞬间从血凉到骨头缝里,薛潮这是唤醒,也是提醒,她的头在他手上。
她需要帮他拿回红笔。
很快,她也想通了“是”与“否”之间的意思,不对,要保住他的命。
“妈妈。”她将女鬼想象成自己的妈妈,温柔回抱,轻声撒娇,“……我爱你,一直以来都辛苦了。”
说完她自己愣住了,这话比她想象中容易,好像在无数个不经意与妈妈对视又失措移开的瞬间,她默念过千万次。
肩膀有点湿,女鬼的泪都是冷的,散发血腥气,大概是血泪。房泰来的本意是装模作样,趁机提要求,但不知怎么,对方真流泪了,她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妈妈,是一个随时可能翻脸要她性命的鬼,游戏里,玩家和鬼怪天然对立,她们是隐形的敌人。
但她此刻像灵魂抽离,以第三方的视角,看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妈妈,那一瞬间,她一直努力压抑的恨忽而烧起来,灼烤她的心——她们没有做任何错事、坏事,她们已经那么可怜了,连对视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都不敢,战战兢兢着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只能沉默地爱着彼此的两个人,为什么他下得去手?
明明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女儿,到底为什么!
“妈妈,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房泰来像“妈妈”拍她那样,温柔地拍她的背,“没有爽快,没有难过,甚至连一瞬的茫然都没有……我松了一口气。”
她像婴儿在妈妈怀里吱呀说梦话,又重复一遍:“我松了一口气。”
一口十九年都没敢喘出的气,那一瞬间,不是如释重负的幸福,而是死亡后灵魂减重般的轻松。
“所以我很感谢那个男人。”房泰来没有迂回,而是真心实意道,“所以请你不要杀他。”
时间似乎静止了,唯有她们一阴一阳,一生一死,自由的呼吸,很久之后,头发松开,房泰来看见了桌面,她拿起红笔,扣上笔帽。
【道具名称:请仙笔】
【道具描述:笔仙笔仙,你是我的今生,我是你的前世,若要和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等级:a】
【使用说明:在任意能写字的地方,写出全名,并在名上画一个圈,即可知道名字拥有者的前世。可使用3次。】
房泰来微微退开女鬼的怀抱,女鬼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一些,她便小心翼翼拨开女鬼的头发,看到了她贴着一半结婚照的沙包头颅,眼睛的位置流出血泪,蓄在被砸瘪的坑里。
她抬起袖子,擦掉女鬼的眼泪,顺着照片一直向左找,在她后脑勺的位置,找到文字“持证人:陆茵梅”。
她在女鬼身后的纸上写下“陆茵梅”,画了一个圈,眼前就掠过一条长长的胶卷,走马灯一样展示了女人的一生。
等她被塞满的脑子回神,涨塞感消失,眼前的女鬼已经变了样,长长的头发退到锁骨的位置,穿着职业装,头颅是金色的新闻奖奖杯,贴着她站在颁奖台的照片,没有任何褶皱,和她的笑容一样干净而灿烂,是她还没有结婚,锋芒毕露的旧事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