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所以比起因伤进医院,另一种可能更大。
“未来的你死了。”薛潮随便拉开几个太平柜,都躺着一具无头尸体,大脚趾绑着名签,但他再打开的太平柜却是空的,他示意邓达云看里面写着他名字的名签,“你的尸体停在这。”
“……”邓达云扒住柜子往里瞧,漆黑的小空间黑暗、逼仄,有永远的静默,不仅是他的归处,大概是所有人的归处,无论生前开朗还是内向,成功还是平凡,万人敬仰还是人见人厌……死亡没有阶级,公平、宁和得像桃花源。
那为什么他只一眼就感到深深的恐惧?
邓达云下意识远离,却被薛潮一把推进去,双脚骤然离地,他来不及恐惧,像翻壳的乌龟乱扑腾,四肢各玩各的,乱七八糟爬进柜内,腿还绊住一起,薛潮就无情地推回柜子。
他只能在黑暗中忐忑地挪动肢体,努力解开自己的“结”,好不容易完成这项堪比解九连环的益智游戏,他就听到了护士哒哒的脚步声,瞬间僵住了。
不只邓达云的柜子空着,还有几个柜子也没有尸体,只有名签,而且都是女生,年纪不大,都在上学,薛潮记下后钻进其中一个柜子,轻轻滑合。
他浸在狭小的黑暗里,追寻脚步声不断靠近,最后停在门前,他屏息等待。
近乎一个世纪的漫长,门终于被推开,难听的吱嘎声刺破安静,但接下来是更长的安静。
邓达云猜测护士被满地的乱鞋印绊住了,他心里不禁反反复复祈祷能托住她更久,久到她不耐烦,直接离开。
不知道哪方好心的佛祖上帝,听到他真诚的祈祷,护士真的重新合上门,并没有进来。
但也没有离开,又是一阵熬死人心神的安静,忽然响起清脆的落锁声。
然后是护士毫无留恋离开的声音。
薛潮脸色微变,不对劲,护士肯定知道他们在太平间,怎么可能连进门看一眼都不?她一开始就要把他们关在里面!
下一秒正上方的铁柜子就被拍响,嘭嘭嘭,拉门剧烈的震动一路传下,震得他耳朵生疼,一个不算完,越来越多的拉门被拍响,连成一片,隔着太平间的门都能传出老远,在黑暗的地下一层里恐怖地不断巨响。
邓达云死死扒住门,生怕被拉开,震动传入手心,发麻地疼,他使不上力,于是尽可能撑起上半身,后背贴在上方的铁皮,却忽然被比手中响几倍的力道拍塌了拱起的背,他手一松,惊愕抬头,血色全无。
——不是外面拍拉门,是里面有“人”在拍!
第66章
一只尸臭的手突然伸下, 手中握着的尖锐碎铁片划破了邓达云的脸,邓达云一瞬间呼吸都停了,直愣愣地盯着铁板, 一个白色面具掉在铁板的洞口,镂空弯起的笑唇对着他。
他听到了得意而嘲弄的大笑。
另一边,薛潮面向的上铁板忽然“嘭”一声,随后是一连串激烈的拍打。
难缠的怪物不仅是紧追的护士, 还有本就躺在太平间里的尸体,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楼上这位大概不满意薛潮的无动于衷,长指甲抓挠铁皮边角,刺耳的擦音里,有什么被拨弄的咔哒咔哒声。
柜子里漆黑, 薛潮看不清,只好靠摸, 摸得十分小心, 生怕上铺捅穿铁皮,和他来个十指相扣——铁板两侧各有一个活动扣,镶在一小块半圆板, 足以伸进一只手,但只有位于上方的人才能打开。
恰巧此时, 上铺兄弟摸不到关键的爪子终于无意间拨开,整面铁板忽而松动, 旋转门般倾斜, 一只遍布尸斑的青紫长手迅雷般伸下来,差点掏进薛潮的心窝,薛潮抓住宛如丧尸的手腕, 膝盖一顶,将□□的铁板强行归正。
这位不肯放弃,左右上下来回折腾,像刚学会诈尸,精力旺盛,什么都想抓想咬,薛潮不得不双腿一起撑住,还得躲两边随时落下的爪子。
他的反应比刚做僵尸的上铺快,鬼爪子两边抓下好几次,都被他躲过去,上铺静了静,好像有点怀疑人生,终于左右脑一起运转,两只手同时落下,薛潮就等这刻,从左侧的半圆洞甩进向日葵根茎,人一侧身,躲开左侧的鬼爪子,左手再抓住右侧的鬼爪子,右手伸进洞,将根茎从右侧拽出头,正好捆住上铺的尸体。
随后他在柜内翻过身,鞋尖顶地,整个人背贴在上铁板,并迅速打开与下方柜子相连的活动扣,然后两手抓紧植物根茎,全身用力一翻,活动铁板旋转一百八十度,他与诈尸的兄弟瞬间上下对调。
他利索抽绳,关闭活动扣。
根茎抽走,尸体直接砸落,下面的活动板一斜,正好打在薛潮原来下铺的尸体,把开机缓慢的尸体一下子拍诈尸了,两个不太聪明的尸体隔着松动的“跷跷板”,四只鬼爪子在洞里互挠,嘴里也不闲着,发出嘶哑的吼叫,像街边一眼就不对付的两只狗对骂、打架。
薛潮很有礼貌地敲了敲新上铺的铁板,正好是活动扣的位置,果然帮助新上铺成功诈尸,于是故技重施两次,成功转到最上方的柜子。
他刚合好一侧的活动扣,另一侧的手就被倏地抓住,而且真是十指紧扣,薛潮迅速抽手,抓住他的手却毫无阻力被一把拉起,没让他抽成。
活动扣合好,薛潮看清了是什么——一只鲜嫩漂亮的断手。
看大小、形状,像少女的手。
他静等片刻,断手没有继续骚扰,但也没有松开,场面微微僵持。
断手不主动,薛潮只好拉进看,他将那只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结合编号表格,确定了这是谁的手:“敏敏……唔。”
断手倏地松开,掉下来捂住他的嘴。
确定薛潮能够闭嘴后,断手滑下,静静指向柜子的里侧。
薛潮神情一动,手举过头顶,不用他发力,正对拉门的那面铁板就被轻轻推开,浓烈的血腥味来势汹汹地散开。
苏醒的尸体越来越多,躁动的敲击声愈演愈烈,一处响,连着上下左右一起响,何况现在除了他和其他空柜子,所有柜子都被拍动,他像被困在每一面都是鼓皮的鼓里,身体和精神全方位直面巨响,起起伏伏。
无头尸体们在逼仄的柜内试过一遍,接连推开拉门,慢慢钻出,滑动的推门声接二连三,踏在叠满血脚印的白瓷砖,齐齐面向整面太平柜,等待什么。
等所有尸体出门,没开门的就有问题。
薛潮下面一列的鬼祖宗终于内讧够了,停止了说血肉模糊也可以、说菜鸡互啄也可以的互相攻击,爬出柜子。
尸体们残破不堪,已经无法称之为人,簇在一起,像梦境里海岸另一端站满的鬼影,遥遥望向这端,可能一眨眼就会瞬间出现在眼前。
不知是时间到了,还是人齐了,或者干脆等得不耐烦,尸体们终于动了,略过所有拉开的太平柜,一个个打开剩下的柜子,都是空柜子。
最后只剩薛潮和邓达云。
尸体们直接跳过邓达云的柜子,一把拉开薛潮所在的柜子。
也是空的。
踩在下一节柜子的尸体不相信,探身往里爬,检查顶板,又碰开活动扣,腔子挤进缝隙往下看,其他尸体拉开这一列的所有柜子,但都是空的。
他们只好缩回原地,茫然面对冰冷的一排排太平柜。
柜子里的活人也好,诈尸的死人也好,已经全部离开柜子,但每个柜子仍在震动,像里面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下一下地拍,所有柜子的节奏逐渐统一,最后共振同频,就像同一个声音。
那声音时而均匀,时而快得乱成一锅粥,巨响直抵墙壁,好像传入并笼罩了整座医院。
薛潮已经滑进里侧,铁柜后是一条无限延伸的隧道,开始还是铁壁,挂满血雾,有些湿冷,再往里爬,铁壁的四方棱角就逐渐磨平,变得柔软且更加黏糊,每一步都沾着血。
银灰的冷铁慢慢变深 ,质地却越发轻薄,甚至透出一点光来。
于是他通过透红的管子,稍微看清了管外,那是一片鲜红而庞大的世界,许许多多错杂的管道悬浮,像凭空搭起的天桥,鲜血在其中奔流。
让他想起了胶卷里黏连又分岔的线条。
……他在人体的血管里?
谁的血管?
机位里的邓达云与他处境相同,也在一条血管里爬,他同样发现了柜后的别有洞天,应该最初的几个空柜子都是这样。
但他比薛潮发现得晚,却爬得比薛潮快很多,赶着投胎似的。
薛潮不禁皱眉——太平间里有邓达云的位置,这小子不像他在这个单元是没身份的黑户、唯一在医院没有故事线的人,只能另寻出路,躲着npc和鬼怪,邓达云老实待在柜子里装未来时间线的自己就好,还有比装死更轻松的活吗?
人家鬼都没搭理他,他急着跑什么?
他回忆机位里的画面,也就是邓达云的楼上诈尸伸手,但可能急着爬出去,就吓唬他这一下,只划破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