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他纵使是胆大包天,心里也知道,有些事情是绝不能触碰的。犯上作乱,说不得就是杀头的死罪。入京那时已经听闻了一遭,没想到现下又当真闯上,这接连的两次,教人听着都心惊肉跳啊……
  他端坐了一会儿,见时老侯爷仍是不愿多谈的样子,便转了话头:“阿兄呢?”
  时老侯爷沉沉道:“大郎今日在宫中,还未归家。”
  时宴暮眼睛一亮:“阿兄或许知道些……?”
  时老侯爷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啐道:“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实则现在奉辰卫的那些子弟,便没有哪一个在家的!”
  侍奉君王,原本是无上的荣耀,合府的喜事,然而在陛下遇刺的当下,却有几分捉摸不得。至于时宴暮所说的那些打探,根本就是馊主意,想也不要想。
  “宫中自有禁制,若贸然打探,说不得便会触发。若是陛下醒来问起,便是无罪,也是有罪了。”
  时宴暮如何不知此间关窍,讷讷称是。
  时老侯爷见他终于安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间似有疲色。
  他其实也有几分想打探,但到底还是按捺住,实在是遭逢了元熙年间的那场宫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龙之功,固然令人垂涎眼热,可一朝翻覆,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君不见,当年建邺白骨累累,若非最后上位的是裴昭,顾念几分薄面,只怕时家便不得翻身了。
  可支持陈王、韩王的那几家,不也是血流成河吗?
  新帝继位,改元永新,后来徇旧例将时宴朝送入奉辰卫中,依照时老侯爷的意思,原本是不想再掺和在皇权争端中,做几分表面功夫,明哲保身。却没想到,时宴朝的心意与他相反,竟然是愿意效忠如今这位君王。
  当时他心中着实忐忑,可旁眼瞧着,这位并不因私害公,却算得是秉正自持。只是当年镇压宫变手段严苛暴烈,至今令人又敬又惧。
  他依了时宴朝所言,果然时宴朝站稳了脚跟,在奉辰卫中隐隐然成第一人。
  至于宫中如今究竟如何……
  时老侯爷凝神细思,奉辰卫与武威卫两家,难道都是做摆设的吗?萧九龄与薛定襄两位大统领,他从前是亲眼见过的,真真切切的入微境。便是薛定襄早年受伤、修为有损,难道两人联手,都还护不住皇帝?
  可年末除夕,若是今上降下恩典,允两人家中团聚,以至身边护卫薄弱。便是被人寻着这个机会,暗中一击,风险虽大,也未尝不可能。
  时宴暮坐在一旁,想着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实在是坐不住。左看右看,到底是忍不住:“……阿翁,我心里其实一直存着个问题,不知能问不能问。”
  时老侯爷淡淡道:“既然不知该问不该问,就烂在你的心里,一个字也别说出来。”
  时宴暮:“……”
  他这下当真是被堵住,可又实在是耐不住,早知如此,方才还不如直接问出来呢。
  时老侯爷见他抓耳挠腮半晌,终于冷然道:“罢了,你说吧,只有今日这一遭,以后便不许了。”心里却是知道,与其憋着时宴暮,惹得他不知找谁瞎嚷嚷,还不如今天就给他说个明白。
  时宴暮深吸一口气,终于问道:“齐王流放雷州……如今究竟如何了?”
  时老侯爷蓦地看他,目光急促如电,那让时宴暮都有些招架不住,险些要败下阵来。饶是如此,仍旧不敢直视,扭过了目光。
  时老侯爷冷冷道:“你打听齐王做什么?
  时宴暮低声道:“宫中出了事,那总不能是石头缝里窜出来了人,将那位给刺伤了罢?”
  说是如此,谁不知道!
  宫中不稳,人心浮动,如今正是暗流激涌的时候。可是,时家当年已经错了一次,总不能重蹈覆辙、再错一次的罢!纵然皇帝遇刺,可如今还不知道内里究竟如何,如今那抄家的、灭门的,说是奉宫中旨意,焉知不是其他?
  要知道,大安宫中,可还有一位呐!
  总归韩王、陈王皆已伏诛,上皇膝下,如今存于世的三位皇子,不管出自谁的肚皮,母族都是时家。血缘之亲,剪不断、扯不乱,他们静候家中,以不变应万变,才是真理。
  何须做那些个猴急毛躁的事!
  他反问道:“若真是齐王又如何?”
  时宴暮讷讷:“那或许……或许可以亲近些。”
  时老侯爷怒得掷了茶盏,寿眉茶汤泼了满地,更有几滴溅上了时宴暮下袍,可他却根本顾不得。
  “蠢货,他如今在千里之外,你难道去雷州与他亲近?”他如同望着朽木一般:“你以为谋逆犯上,如此轻巧,抄家流放,便这般儿戏?当年将齐王发配雷州,除却明面上的差役,还有奉辰卫暗中监察。你今日敢去亲近一分,只怕明日就会上陛下的案头!到时候,你还有几个脑袋去亲近?”
  那并非是有正经分封的藩王,却是夺嫡失败、流放在外的罪人,有哪些个上着赶着去讨好,也不怕触了当今的霉头!
  时宴暮真个是瑟缩不敢言。
  “教你小心谨慎,真是半点没有记住。”时老侯爷恨铁不成钢:“二郎,那些都不是你该想的,滚回去读你的书罢。”
  。
  日影倾欹,喧嚣不断。
  那却是无人不心惊肉跳,只听得哭喊呼号一阵又接过一阵,却没有人知晓宫中究竟如何。
  上下心中惶惶,百官人人自危,遣人去打探究竟是哪些个入了狱中,一一串联起,隐约间发现,彷佛与昔日齐王一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可齐王远在千里,如今只有胞弟魏王在京中,悄悄打探那魏王府上,不免又吃了一惊。
  原来昨日宫中家宴后,魏王府的主人竟也未曾归。
  。
  建康宫。
  凤光殿临芙蓉池而建,出殿之后,正可见到那一派烟波缥缈的景象。
  然而如此美景,却没有人欣赏,更加叫人诧异的是,那殿外的侍卫,堪称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了。只教人怀疑,里间究竟是什么人物,被看守的这样严密。
  。
  裴晵已经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自从上皇退位之后,他便再没有机会,能够留宿在宫中。尽管皇位上的兄长留了他一条性命,但是显然并不准备让他继续拥有那些个特权。是以平常便是宫中有宴会,结束后他都会回魏王府里,只有昨日那一遭不同。
  上皇被留在了凤光殿中,他不愿意走,居然也没有人阻拦。
  平日裴晵并不能多去大安宫,如今有机会,自然是愿意在上皇身侧,然而第二日,就察觉不对。
  竟然是被关在了殿中,不得外出。
  而能够下这个命令的人,究竟是谁,并不做他想。
  裴晵心中又惊又怒,更是恼于那些个侍卫的冷面,回来时忍不住抱怨:“这一个个的,都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还当三哥放我出来有好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他心下却是以为,是裴昭碍于上皇的面子,不得不将他放出来,心里不快,还要在其他地方给找回来。
  这不,如今就是把他关在凤光殿里了。
  上皇面色却淡淡的,彷佛并不曾听到他的这些个抱怨。
  裴晵被无视了一番,不免心中委屈,凑到了上皇身边:“阿耶!你瞧瞧三哥……”
  上皇乜斜他一眼:“你道他是想关着你么?”
  裴晵道:“难不成不是?”
  上皇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却道:“五郎,朕时常想,三郎将你留在京中,不教你和大郎一起流放……是否是因着,你的脑子总是如此简单,也如此逗趣,留着在身边看着,也是一番乐事。”
  裴晵没想着被上皇贬损了一遭,顿时间,涨红了脸,欲要懊恼的分辩几句,可瞧见上皇的神色,隐隐约约几分直觉,现在并不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
  上皇微微叹道:“昨日难道是他教你留下的?”
  裴晵讷讷道:“那自然不是。”他接过了话,突然想起一遭,醒悟过来,期期艾艾的将上皇看着,欲言又止。
  上皇睨他:“……怎的了?既然想得到,难道还不敢说?”
  裴晵哪有那胆子呢!纵使是上皇惯伺着他,可这三年来,他也不曾直面过上皇与裴昭的交锋。有的话,心里想想就罢了,真要是说出来……指不定上皇都会恼了他。
  从来都是伶俐卖乖,哪有上着赶着触人霉头的道理。
  当下一低头,一噘嘴,几分小儿无赖情态。
  果然,上皇便不再追问他了,似是无奈道:“五郎啊……”却是悠然说道:“他哪里是关着你呢,分明是关着朕呢!”
  而他这个不成器的幼子,就这样城门失火,殃及了池鱼。
  忽然冯英辰过来,窃窃禀报了一句,上皇一时间失笑。
  裴晵不知为何如此,却听上皇叹道:“真是长进了……还未使人动手呢,黑锅就扣到朕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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