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既如此。
裴昭温柔的摸了摸他的鬓发:“宁宁,愿新年,胜旧年。”
。
两人一道将焰火看罢,裴昭亲自送了宁离回静艳斋。那白腿小隼先时缩在厅里不肯出来,此刻又扑棱棱的飞来,落在宁离肩上。
宁离也知道,芝麻糊这个机灵的,常常向着裴昭这院子里飞,可今晚,这小隼又想要歇息在何处呢?
裴昭面色温煦,含笑道:“不妨事,都给它备下了。”
果然屋中一角置了金笼花架,粟米、芝麻、豌豆堆了小叠,吃食清水一应具足。
宁离将这圆头圆脑的小隼放在山石旁的花架上,逗|弄一番,再回床边时,见得自己枕头前,压着几样小巧的果子。黄澄澄的是橘子,红艳艳的是荔枝。他心知这是裴昭使人备下的压岁果子,取个“吉利”的意头,心中微甜。可还没来得及捡起,耳边就“扑哧嗤”连串声响,却是白腿小隼飞了过来,张嘴欲啄。
“啊呀,芝麻糊,这个可吃不得!”
小隼才不听,溜溜的脑袋依旧朝着果子凑,尖尖的喙子翕忽张开,彷佛要亲身证明,定然是吃得!
难不成是干粮不合胃口,所以想尝些鲜果?可方才在厅中吃年饭时,不也给这小隼喂了橙子瓣,过了嘴瘾了么。
这脑袋一犟着,绒绒的脑袋顶他,彷佛在问哪里吃不得!
宁离一点它脑袋:“你想吃也吃得,可今晚却不行,明天起来给你好不好?”
压岁果子,自然是要安稳的过了夜才行,怎么能今晚就吃掉呢?他将白腿小隼捉起来,念叨着,“明天,明天一定给你吃个快活。”然后甚是坚决的将芝麻糊放回了花架上。
芝麻糊一歪脑袋,宁离抓了些粟米,捧在手心去喂,又劝又哄。
“啾啾啾!”
花架边上,芝麻糊糊叽叽啾啾的叫了好些声,乌黑的眼圈瞪了又瞪,眼看他十分坚决,很是不情愿的低下脑袋,勉勉强强的啄了一粒粟米吃。
“乖乖!”
总算安顿了这贪吃的鸟儿,宁离卷身窝进了被子中。丝被轻|软,帐中朦胧,不知如何却没有入睡。昏昏黄黄已是夜深,一片静悄悄里,耳畔好似还绽着那漫天的焰火。
他心道,原来建邺的焰火也有些意思。但若是有机会,他也要让裴昭知道沙州的焰火也不赖,夔州的耍龙灯更是一绝……别的不说,他在山门中时深受熏陶,将大师兄的那身看家本领学了七七八八,舞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哩。
又想著明日定要写信去问一问阿耶与师父,一封送沙州城主府,一封送夔州白帝城,天南地远的,总不能两人都将自己瞒着罢。
他漫无边际的忖着,到最后,又想起梅林前绽放的银花白焰,宛如不夜天。
建邺这边的烟火师傅这般厉害么,隔得那么远,也能瞧得那么清,本以为只能瞧见个影子呢,没想着还险些被落下的碎屑打了头……
呀!
忽然间醒悟过来,宁离微微怔愣了一瞬。
难怪……
难怪那时去的不是山门。那哪里是建邺城中燃放的焰火,分明是裴昭特意教人给他放的才是。
第64章 凤凰单丛 陛下心中,究竟意欲如何
64.
这一天之内,几番起落,悲喜交加,甚耗费精神。
宁离想明白后不久,便已睡得酣甜,他却不知,小径尽头,有人身披雪氅,遥遥的望着这一处楼阁,直至窗后灯火落。
喧嚣散尽,只余寂然,然而檐下早布了绣球彩灯,讨几分欢喜气。于是便有澄黄的光晕映着院落,好似那夜色也不再清冷。
大雪已停。
静艳斋正在梅林外不远,冰淩淩冷气中,犹有疏香浮动,教人心神皆宁。
裴昭回首,身后张鹤邻侍立,低声道:“主君,匣子已经取来,人也在书阁等着了。”
描金匣子正被张鹤邻奉上,朦胧灯影下愈显朱红浓郁,裴昭不禁想起这木匣在式干殿中见过,又在净居寺里重拾,兜兜转转间,还是到了自己手上,然而心境已经有了几分不同。
张鹤邻听他旨意连夜取了这匣子来,心里便晓得了几分,脸上顿时堆起笑:“宁郎君说是可治您咳疾的物事,只是云里雾里的,究竟是什么,半点也没透露……嗳,只说您打开后便晓得了。”
裴昭一时摇头,却也是笑:“罢了,就来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鹤邻连忙道:“无论什么,不也是宁郎君待您一番心意么?丹心热骨,一片赤忱啊……”
裴昭看了他一眼,张鹤邻只嘿嘿嘿的笑。裴昭无奈,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只微一屈指,解开了木匣前的锁扣。
“咔哒”声响,那木匣启开,露出真容。只见那匣中笺纸柔白似玉,几撇墨笔飘转如虹,轻轻拈起时,指尖油然生出一股热意,汩汩融融。
张鹤行是识得货的,一时失声:“主君,这彷佛是白帝城的样式……”
裴昭颔首,一声低叹:“……是东君绘的剑符。”
那剑符比鹅毛还要轻飘,却似有千钧之重。然而那重量并不沉甸甸的,反倒是一般焕然的温暖。
果真是炎炎如阳,曜曜生灵,一片要将经年阴冷都摧枯拉朽都轰走的热诚。
。
一墙之隔的花厅内,正见得一白眉老僧,面容枯槁,满是苦相,不是早些时候见过的归喜禅师又是谁?
然而他久居那皇寺之中,今日被请来了这山间的别院。
归喜禅师合十行礼:“陛下好兴致。”
裴昭知他应是也看了那一院的焰火,颔首道:“不过是哄人过年罢了。”
归喜禅师长眉一动,似没想着,会从克己复礼的陛下口中听到这般不正经话语。
这能够哄得还能是谁?
什么人能使裴昭在这荒野的山间布置焰火,这位陛下从来都不是耽溺享乐之人。又是什么人能教他出现在这偏僻的别院,若果循例,天子此刻应在建康宫中,与宗亲同乐。
归喜禅师隐隐然间几分猜测,自先前被问询时便悬在半空中的心,此刻也终于放下。
找到便好……
却听裴昭说道:“朕观大师,彷佛如释重负,浑身一轻。”
归喜禅师心中一悚,不知何处露了破绽,让人给看了出来。
上首君王似是带着笑:“大师既然这般关心他,为何不与他说个明白?倒总是虎着脸,惹他与你生分。”
两人皆未言名,然而两人又心知肚明。
归喜禅师只是执拗的沉默着。
裴昭并不去逼迫他,只徐徐说道:“他天真烂漫,又品性纯良,只不过听朕说了番归猗与宁复还交好,便决意前去祭拜。大师可知,你今日前去祭拜之时,他就在你身侧,听了你那番话后,仓皇无措,失魂落魄,不甚之下,竟被解支林劫走。”
归喜禅师只知宁离大抵是出了什么差错,却不想中间竟有此番转折,一时哑声道:“铁勒国师何时入了京?”
裴昭道:“上皇使了他来。便是宁王府车驾到滁水那日,解支林一道入了京。”
那话听着是平平无奇,然而细想来却有种云谲波诡的味道。
缘何是上皇相召?京中为何不曾听有铁勒使节来?又怎么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刚刚撞上和宁离入了京!
归喜禅师嘴唇翕动,片刻,并不曾有声。
裴昭见他缄默,也不以为意,只徐徐续道:“他被解支林挟持出城后,险些遭了毒手。朕赶到之时,是在渡口边的浅滩上,只差一寸解支林就要抓破他的咽喉。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教解支林得逞。”
他说的是云淡风轻,却不难想像当时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宁氏的那位小世子,归喜禅师是亲眼见过的,那点子粗粗疏疏的三脚猫功夫,说出来都贻笑大方。莫说比当年的宁王了,奉辰卫中世家子弟随便挑一个出来,他都比不得。
可那解支林,归喜禅师更是亲身会过。当年解支林还不曾为铁勒国师,更不要谈臻入入微之境,一身功夫,是以阴鹜狠辣而闻名,归喜禅师也吃过暗亏。废在他手中的武者不知凡几,便是后来做了国师,那名声也不见得好上几分。
若真是解支林将宁离掳走,依照当年旧怨……
归喜禅师嘶声道:“陛下,他可曾有受伤?”
裴昭摇头道:“并未,只是受了些惊吓,心悸难安,如今已睡下了。”
尽管说是这样说,归喜禅师也明白,裴昭定然是心中有把握才会如此告诉他,可仍旧禁不住升起隐忧。
“解支林惯会暗箭伤人,陛下教人查一查他筋骨脉络,以免有暗疾才好。”
裴昭听了,并不搭话,微微一笑:“大师既然如此关心,明日何不亲自去探望一番?”又见归喜禅师似要推拒,又说道:“还是说,大师仍旧迁怒于他?”
归喜禅师面皮一抖,垂首道:“陛下说笑了,世子今岁不过第一遭入京,贫僧从前不曾见过,又如何去迁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