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又岂止是裴昭不知呢?
宁离心里头疑惑的很,当初他阿耶教他带那灯去夔州的时候,也半点不曾提过。以至于在昨日之前,连他都以为,这碧海燃犀灯上天入地,独一无二,还恰恰就在他手中。
可建邺城里竟还有碧海燃犀灯存留。
不消多想,十之八|九,曾经了他阿耶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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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略略迟疑,本还在生闷气的,但也敌不过心中的疑惑,勉强问道:“这盏灯……是从哪里来的?”
裴昭并不介意,闻言答道:“你还记得先前与你提过的那讲经的僧人吗?是从前他赠与我的。”
净居寺,琉璃塔,珠帘后,陈案榻。
宁离轻轻地“啊”了一声,却是怔怔的想着,对上了。
错不了。
想来是阿耶送了一盏给他,又送了一盏给归猗。不!应是更早些的时候,留了一盏在建邺,余下的一盏予了他。难怪夜里潜入琉璃塔时,他会在那木案上碰到碧海燃犀灯的烛泪,定然是时深年久,教烛泪晕染,终于留下的痕迹。
他隐隐然间升起了一个念头:原来当年两人间的情谊,竟有这般深厚么?
目光轻移,落在裴昭清峻疏落的面上,生出了几分迷惘。
……就如如今他同行之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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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行之教萧九龄来摸他的骨,他纵然心中不愿,到底也是答应了。如今轮到他想探行之的脉,却是推三阻四,好大一通阻挠。
也不曾多说什么,但终归是不许的意思。
这不能多想,一想就要生气,其实方才裴昭要将碧海燃犀灯塞给他时,他大可以一把攥住裴昭的腕脉,难道裴昭还能逃脱了去?
但强迫的,总归不如人主动的好。
宁离是个讲道理的人,不逼人做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事。他决定从另一个地方入手,不管过往,朝着眼前计。
伸手将碧海燃犀灯搁回桌上,宁离已然心平气和,若无其事道:“好罢,行之,既然你在这里,那能否替我送一封信回去?”
裴昭见他不在纠缠把脉一事,心下微松,略加思索,已有所觉,笑道:“是要寄回沙州去的么?”
暗卫里传来的消息,宁氏小世子的家书来来往往,就从没有中断过,这些日子在净居寺,的确是不曾写了。裴昭原本以为宁离要托他的也是这般,孰料宁离却摇了摇头:“不是给阿耶的家书,只是想送到城外的别业,但一定要送到陵光的手里。”
“可是你身边的胡人侍卫?蜷曲头发,蓝色眼睛的那个。”宁离身边有些什么人,裴昭俱是瞭然,但此刻仍作不知。
宁离点了点头:“是他。信送到他手上,他看了后自然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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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还等着宁离继续说下去。这少年的性子一贯都是这般,倘若要做上什么事,纵然不至于大张旗鼓,但也绝不会藏着掖着、瞒着人。可这一次他却猜错了,宁离一个字也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解释了,好似先前所说的,便是他全部的打算。
……到底还是将这小郎君给惹恼了。
如今,在这里等着他的。
裴昭心中略略苦笑,面上却不显,云淡风轻的吩咐了张鹤邻取笔墨来,一一奉好。
宁离沾墨提笔,他便背转了身去,好似窗外冬日绵白,正有一段好风景。
盏茶不到,便已经听得搁笔之声。那信递与了他,外封上墨迹仍酣。
裴昭眉蹙了又平,到底还是没忍得住,叹道:“宁宁,你这笔字,真该练练了。”
本以为宁离会拒绝,哪知道宁离一扬眸:“好啊。”裴昭一诧,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宁离道:“我答应你去练字,那是不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这还能是什么事?
两人眸光对视,各有各的坚持。宁离眉一扬,也不再待裴昭回答了,已是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知道你是必不会答应我的,所以劝我练字这件事,那也免了吧!”
真是顺理成章,堵得裴昭都无话可说。
从禅房里出来,手中握着那薄薄的信封,想到宁离那神气灵活的模样,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好笑。
大概宁离也不知道,连一双眼睛,都气咻咻得发亮了罢!自以为掩饰得很平静呢。
小郎君啊……
裴昭似笑似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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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古柏仍是萧萧。
张鹤邻低声问道:“主君,可要拆开看看?”
裴昭目光淡淡,像是在看那信,又像是在看远处的高墙:“不必,他当时不愿与我说,便是不想我知道。”
既如此,又何必再私下探听?
指尖轻轻一弹:“找个稳妥点的人,快些送去罢。”
第56章 玫瑰饴糖 且如片风吹拂过,教他无尘也无瑕。
56.
天色渐暗。
那小内侍回来时,张鹤邻正在屋中喝茶,正是歇息的时候,见得人来,也不免微讶:“回来得这样快?”又注意到他并非是空手回来的,手中还捧着个朱红的木匣。
“宁王府有物事要转交,因此不敢耽搁。”那小内侍答道,“连忙带着来见您了。”
张鹤邻道:“你且一五一十的说上一遍。”
那小内侍连忙应了,便将当时在宁府别院的所闻所见,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这差事交予他后,不敢怠慢,立时起身出城。帖子递进去后,因为两家相熟,很容易的就见着了人。只是那胡人侍卫从他手中接过了信,举止却有几分稀奇,竟然是当着他的面拆开了。
“想来是那侍卫是番邦来的,不通礼仪。”那小内侍道,“半点也不曾避着。”
张鹤邻摇头道:“你却想岔了。陵光跟在宁世子身边,虽是外邦夷人,从来做事都沉稳妥当。他既然当着你的面拆了,那必然是得了吩咐。”
小内侍甚是茫然:“可宁世子也不曾有口信……”
张鹤邻道:“想来是主仆间暗语,或者暗号,难道还要你这外人明白?”他又浅浅的呷了一口茶,道:“拆了信后呢?”
小内侍道:“他拆了信后,与我说稍等,有东西给我,便进去里间了。底下人上了茶水,取了几样糕点饴糖,有玫瑰、松子样的教我先吃着……”
张鹤邻恨铁不成钢的一点他脑袋:“谁教你说这个了!”
小内侍连忙略过,说道:“我等了些时候,其实也没有多久,那胡人侍卫就出来了。他托着个朱红的匣子让我拿走,说是要带给裴郎君。”
至于裴郎君是谁……
那自然无须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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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邻又问道:“可有话要带给主君?亦或是宁世子?”
“并不曾。”小内侍讷讷道,“……那胡人侍卫脾气有些冷淡,连世子的安危喜乐都没有问。”
张鹤邻心道,如今宁离在净居寺里,被守得密不透风,哪里有什么好危的?显然宁府里面也有明白人,知晓陛下这一片苦心。
只是……如今虽掩了身份,可依照着宁离那番“暗卫”身份的猜测,如今小内侍去,定然是出自禁中、知晓宁离近况的,府上人竟也半分都不打听,也不知是说,是太沉得住气呢,还是太心大了。
他目光微移,落在那朱红木匣上,问道:“便是这个?可知道里面有什么?”
小内侍摇头:“不敢细看呢!张公公,那胡人侍卫说,这是他家郎君备下的,千万要交到陛下手里。”
寻常奉往君王身边之物,都会仔细检查一番,避免其中藏有不妥之处。按理这木匣也是如此,可张鹤邻也还记得从前那场乌龙。萧九龄萧大统领,奉令行事,先拆了宁离的家书,结果惹得匣中梅花,凋谢得七零八落。
那可累得君王好生补救了一番,如今又涉及宁世子,他也不敢擅自决定。
他示意那小内侍将木匣拿来,略一掂量,入手颇沉,却不知是那木匣自身重量,还是缘着匣中之物。
张鹤邻亦猜不透其中是何物事,却也不迟疑,小心捧着,亲自朝式干殿去了。
小内侍心中着急:“可是公公,陛下说若非有要事,不许打扰!”
张鹤邻轻啧一声:“你平日的机灵劲儿呢,到底都扔哪里去了。”
事关宁家那位小郎君,又怎么算不得要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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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来时,君王却凝望着瓶中的梅枝,兀自出神。
寒英冷浸,冰枝雪凝。榻前案头,满殿皆是暗香幽幽。从前这式干殿内,并不用花枝为饰的,然而今岁冬日,无论是这帝寝之中,还是那别院之内,皆是用梅花点缀。
张鹤邻不敢惊扰,脚步放得极轻,却已听得裴昭说道:“日后不必再插梅花,撤下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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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邻怔了一怔,略有失色,低声应道:“是。”
这殿中梅花因何而插?而又因谁而起?不必多言,他心中亦是瞭然明白。难道说今日去净居寺,那小郎君到底还是将主君给惹恼了?可先前一切也如常,分明半点不似是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