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宁离歪了歪头,望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苦相老僧,他有些谨慎与试探的开口:“禅师的意思,我若是想要登塔,便不能带着这碧海燃犀灯么?”
  归喜禅师长眉耷拉,猛地颤动了一下,不言不语,唱了个喏,分明却是默认。
  。
  登塔与提灯,孰轻孰重,一目瞭然。
  更何况,也不是要他扔了、毁了,只不过是教他暂且放下些时间罢了。待得从琉璃塔归来,仍旧可以提着这灯离开。
  宁离望着眼前苦相老僧,对方似乎笃定,他会将碧海燃犀灯放下来。
  偏就不能让他提着这灯登塔。
  可是,为什么?
  宁离点了点头,偏要提着手中的碧海燃犀灯:“好罢,那我不去了。”
  归喜禅师长目闪动,满面愕然,原本是好整以暇,此刻却是一惊,半点没有想到,宁离竟会有此语。
  两道白眉落下来,枯皱面皮上,也生出几道皱纹:“小施主在说笑么?”
  宁离“唔”了一声,不畏也不惧:“自然不是说笑,有劳大师等我,可是这琉璃塔,我如今也不想登了。”
  归喜禅师紧紧盯着他道:“小施主莫说意气话。”
  宁离心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气话?那全都是他的心里话,好罢!
  上次被归喜禅师诓在建初寺里,稀里糊涂的诵了经、浴了佛,虽说他本是个粗放性子,难免也有些不快活。今日在登塔这件事上,还要来为难他。这灯是行之送与他的,若是行之也提着碧海燃犀灯,难道归喜禅师也不许行之登塔么?
  偏要刁钻他。
  宁离想得开得很,当下便道:“这灯我不会放,大师也不必再多说。我不碍您的眼睛,我自个儿走。”
  说罢便是转身,径直沿着来路去了,那背影一阵风也似,翕忽间便要瞧不见。
  归喜禅师原本见他性子软和,没有想着竟然是说走就走,半点也没有迟疑的意思。一时间涌上些复杂情绪,紧紧拈着手中佛珠,沉声说道:“小施主可不要后悔。”
  宁离头也没有回,身形一转,已经是出了院门。
  有什么好悔的?
  他脚下迈得快,脑子也难得的转着快。
  碧海燃犀灯,是今日晨时张鹤邻带给他的,看张鹤邻的意思,似乎也以为只有一盏。
  可那盏原本就是沙州宁氏的东西。
  归喜禅师先前都好好地,突然见了这灯,面上颜色就大变。
  那岂不是对他家十分不满?!
  宁离可懒得与他分辩。
  再说了,没有了归喜禅师,难道他就登不得这琉璃塔了?
  。
  净居寺幽静得很,地偏路远,素日里人都见不着几个。
  宁离倒是知道,这院墙外边不仅有人,还有许多,侍卫一个并一个的,将这皇家寺庙严密把守着,彷佛比宫墙外的还多。
  听闻阵轻快的脚步,是一个小沙弥,探头探脑,将他询望。
  宁离说:“小师傅,怎么了?”
  小沙弥说:“今日寺中一切从简,没有斋饭。施主若是想,后厨里还有馒头吃。”
  宁离:“……”
  宁离简直不可思议。不过就是不肯扔掉灯也不肯上琉璃塔罢了,竟然连饭食都给他克扣了。
  好好的出家人,不至于小气成这样吧。
  他想了想,问道:“那你们吃的什么?”
  小沙弥十分诚实:“蒸了两个花卷。还没有回去吃。”
  唔,还有花卷。
  不成。宁离心想,难道他还和小孩子抢东西吗?
  馒头就馒头。
  “好呀,那你带我过去?”宁离说。
  小沙弥挠了挠脑袋,完全没想着,这看上去就是锦绣膏粱养出的小郎君,竟然不气不闹,当真同意了。
  眼见着宁离已经迈步,从禅房内走出来,小沙弥连忙跟上,引着他一道去了后厨。
  蒸笼上一屉白花花的馒头,此刻火未歇,还热气腾腾。
  宁离挑了一个下来,稍稍冷些,撕了小块,塞到口里:“不错不错,松软可口,好手艺。”
  小沙弥顿时瞪大眼睛:“你说真的吗,不是在哄我吗?”
  这小师傅,淳朴得很呢!
  宁离点头:“自然,难道你没有吃过吗?”
  “不是。”小沙弥花卷也不吃了,也从屉上揪了一个大白馒头下来,“我以为我做的不好吃呢。”
  “怎么会呢?”宁离就坐在他边上,又撕了一小块下来,“你尝尝,难道味觉还会骗你么?”
  。
  得知这馒头原来是小沙弥的手笔,宁离连忙夸他,实在是厉害。
  “你这般手艺,就是出去开个食肆,也是使得的。”
  两人一个大一个小,干脆就坐在那门槛上撕着馒头吃,明明没见过几次,无形间却亲近了起来。
  小沙弥被他夸的晕乎乎的,依依不舍的将宁离送走了,心道这新施主不仅人长得好看,心也颇善,住持做什么就不喜欢他呀。就那么张望了一会儿,回头见着竈上的蒸笼,总算是想起来,晕头转向的回了后堂。
  “铉心!”
  将将踏进去,忽然听到一声低喝。
  小沙弥停下了脚步,说:“住持大师。”
  归喜禅师问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
  小沙弥连忙答道:“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位施主带去了后厨。”
  归喜禅师不言不语。
  佛堂幽静,经幡自高处垂下,半悬在空中,将佛堂分割成零碎数片。
  禅师的面孔隐匿在沉凉的阴影中,绝难看清。
  第54章 甘泉酒 果然挑的是沙州宁氏
  54.0
  四下寒凉安静,小沙弥倒习以为常。守在座前,等待住持发话。
  良久。
  归喜禅师终于开口:“他如何说?”
  空气中暗流涌动,小沙弥浑然不觉,闻言便高兴起来:“他夸我馒头蒸的很好呢。”
  可归喜禅师哪里要听的是这个。
  “还有呢?”
  “他说我可以去街坊里开一家食肆。”
  归喜禅师见他嘴唇动着,彷佛极是喜悦的样子,眉终于沉下去:“他就没有半分不愿意么?”
  “没有呀。”小沙弥不解,“那施主跟我去后厨,没有半点不耐烦呢!”
  一点儿也没有抗拒的意思。
  况且……
  寺中逢七的日子,不都是吃这样的素面点么?
  都是小沙弥操办的,此前从来未有人夸过他,今日那位施主,还是第一人呢!
  。
  宁离吃了三个馒头,暂且果腹一番。
  从前也不是没有只能咸菜就馒头的时候,如今看来,先前那些都是行之给他开的小竈,如今才是净居寺真正的饭食呢!
  他随意走着,不知不觉间越过了大殿,来到了院墙边。
  忽然听到人轻轻的唤道:“宁世子。”
  宁离愣了一下,见那小门边竟然有个深蓝衣服的侍卫,看着还有些面熟。
  是从前在裴昭那处别院里见过的。
  宁离悄声说:“原来你是暗卫?”
  那人点点头:“世子可有什么消息要传的?”
  有人好办事,宁离就放心了,朝着他招了招手:“是有一件事,还请你帮帮我,不过不是传给行之。”
  那人目中露出疑惑。
  宁离悄声道:“你可知叙州杨氏的府邸何处?”
  。
  建邺城,杨府。
  那消息传来的时候,杨青鲤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分狐疑的将管家望着:“你说什么,请我备些纸钱?”
  这不是在开玩笑的罢!
  “人呢?”他道,“喊过来,我问个清楚。”
  管家说:“是宫里边的人,留了口信就出去了,说是不能离开太久。”
  杨青鲤嘀咕道:“留给我说做什么,给他府上的人去说啊!”
  他好像是姓“杨”,并不是姓“宁”的好罢!
  管家道:“怕是有什么苦衷。”
  杨青鲤心想,这还能有什么苦衷?宁离的背后,有的是人撑腰呢!
  难道还有人能越过太极殿的那位去?
  好不容易陛下把他给忘记了,没有叫他天天去烧纸,已经是烧了一柱高香,难不成他还梗着脖子往陛下面前窜?
  找死也不是这样找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宁离教人来找自己的事情,瞒不过陛下。
  “他要烧纸,难道不会自己准备吗?为什么还要我来?”杨青鲤恨恨,“他赖上我了是罢?就盯着我不灵光,上了他那贼船。”
  “世子,那您的意思是……”管家已经做好了回绝的准备。
  “备!”杨青鲤恶狠狠道,“给他备上一箩筐!”
  话虽是如此说着,心里却犯嘀咕。
  该不会是在净居寺里遇到了什么事情罢?不然这将过年的日子,备什么纸钱。
  “方才您不是说,不用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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