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原来是你找他借的。”裴昭颔首,却道,“我听说沙州外雪山处,有一种冰蚕吐丝,刀割不断,水火不侵,织成的软甲是最好的护身法器。你阿耶没有为你备下么?”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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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有这个么?”宁离有些不好意思,“我没穿过,也没有听阿耶提起过呢。行之,你是从哪里知晓的呀?”
裴昭一顿:“闲来无事看的方志,其中物产一处,有所提及罢了。”
“或许是有的。”宁离道,“只不过我不知晓。”
裴昭道:“大抵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丢失了罢。”
宁离心道,行之这语气,怎么像是笃定他家中也有一般?可是他阿耶搜集了一堆名剑,都通通扔给了他,也没记得阿耶搜集过宝衣呀?
怕不是要写信回家去问问。
这样想着,他道:“那日是青鲤知晓了我要入宫,所以才将他这压箱底的家夥给抄出来,叫我穿上的。”结果这一穿,就被他给忘记了。宁离央求道:“行之,你帮我找一找,好不好?青鲤本是好心要帮我。”
裴昭轻轻一哂,心道,若不是如此,难道杨青鲤这件事,还能这么轻易的揭过去不成?
单单是从犯这一条,就足以让杨青鲤诚惶诚恐、负荆请罪了。
这主犯还在他跟前,半点儿不知的,软着声音,唤他、央他、恳他。他但凡还有些为君的尊严,也要狠狠惩治宁离一番,教宁离知晓轻重厉害……
“行之,我都给你认过错啦,你帮一帮我。”
半晌,裴昭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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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了。
宁离就知道,裴昭一定会答应的,忍不住心中雀跃,抿出了两只浅浅的笑涡。
裴昭轻轻投过去一眼,到底是没有再翻旧账,只道:“下次不要做这样莽撞的事情了。”
宁离“嗯嗯嗯嗯”的点头,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从此以后,一定没有下一次。
裴昭姑且相信他一分,虽然他也不觉得,这其中有多少可信的力度。
“……其实,若不是想看看吴彦之的画,我也不会想到去夜探的。”宁离小声咕哝着,忽然间又想起来一件事,抬眸望过裴昭清峻的眉眼,有些犹疑,又有些不定,小声问道,“行之,这样会对你造成影响么?”
裴昭持着瓷盏的手轻轻一顿,眼帘翕合,朝着宁离看去。
宁离不待他说话,已是继续问道:“若是陛下知晓了,他会责罚你么?”
裴昭不答反问道:“宁宁觉得呢?”
宁离略微思忖一番,顿时间,唇也抿了起来。
若是那皇帝知道了有人潜入了他宫中,逃之夭夭,而原本应该忠心于他的侍卫,不仅没有尽职拦下,反倒是将人悄悄放走……
只怕行之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先前裴昭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了,半点儿也不曾朝着这方面想,如今被这样一提,他才意识到,这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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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却见着宁离彷佛陷入了困扰的漩涡里,左右为难着,瞻前顾后着,彷佛是极度矛盾了,在唇|瓣上都咬出了深深的印记。
那颜色原本粉|白,可现下,若是力道再大一些,只怕都能咬得破皮出血。
——陛下如今还不知晓,便是知晓了,也不会怪我。
然而这话还没有出口,宁离已经启唇,飞快的说道:“我自己去想办法。行之,你不要出面了。”
裴昭指间一顿,当真是五味陈杂。
为何先前宁离会请托他?缘何如今又教他不要再插手?前后两厢态度,看着儿戏极了,那缘由裴昭却一清二楚。
都是因为他那句玩笑话。
裴昭道:“不必,陛下宽宏大量,我在他面前,还有一些面子。”
然而宁离已经是轻缓而坚定的摇头。
先前缠着他要他帮忙,翕倏忽间又变换了态度,不知从何来的一股执拗气。
漆黑的眼眸里,透着一点儿决心。
从前裴昭觉着宁离七情上面,毫无城府,太容易被看透,半点儿也不好。
如今却是爱煞了这般的性情,剔透得清澈澄明。
明明是被人语气生硬的拒了,唇边却不自觉的掀出些弧度,裴昭目中含笑:“好,我不出面,那你要怎么做?”
第47章 桂花酿马蹄 陛下胸怀圣明,世子光风霁月
47.
他不自觉的笑起来,说道:“好,我不出面,那你要怎么做?”
宁离其实心中并没有思索出来个什么章程,但那些不必与裴昭说。闻言,他眨了眨眼:“我有办法,你且放心。”
月色清幽,竹风悠然。
不远处的小池上,粼粼摇曳着几许波光,倒影入了轩中来。
裴昭目光宁静的将他望着:“你已经允了我,莫不是还要做梁上君子之事?”
那指的就是这一遭,宁离悄悄的潜入了宫内。虽然本意并非如此,可观其行,却大抵相似。
宁离微微窘迫,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掩饰一般,挖起了碗中的桂花酿马蹄。
他只是模模糊糊有了个想法罢了,成与不成,还要另说。宁离打定了主意,若是裴昭要继续问他,他是什么也不会吐露的。
然而裴昭并不曾再问。
抬眸之际,正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佛头青颜色端凝,悄无声息,融入了熹和的夜色。
风清月朗,响起来的嗓音清冽,恰若山涧溪水潺潺。
“好罢,宁宁,我不问你便是。只是……如果遇到了难处,不要忘了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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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车縠缓缓,碾过了宽阔的长街,夜深时,四下寂静。
杨青鲤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一句话,还是千回百转才终于憋出来的。
“不如何。”宁离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说,“你还问我呢,你怎么不说你刚才那反应的如何?居然跑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走了呢。”
“这……”
杨青鲤张口欲辩,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又悻悻的闭上了嘴巴。
他心道,这难道能怪他吗?任谁突然发现自己朋友口中那个絮絮叨叨了许久的好友,居然是当今陛下,都会不好的吧?!
他的反应已经够镇定的了。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的确听宁离说过,那位“行之”是裴氏宗亲,今日前来,未尝不是抱着看看这庐山后真面目的想法。他本想着,要防着宁离被人哄了、骗了、拐了,可他也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登上御座、统御四海的宗亲啊?!
杨青鲤整个人如陷入云山雾罩,此刻仍旧轻飘飘的,觉得不真实。
这些也就罢了,白龙鱼服,万一是陛下另有考虑呢?
可最教人震惊的,是陛下对于宁离的态度,如今回想起来,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怵成这样,行之又不吃人。”宁离咕哝道,一时将他看着,“怎么了,我有说错吗?”
嗯。
杨青鲤点头,麻木附和道:“你说的没错,他不吃人。”
——但是会杀人。
他心中默默补充,一声令下,人头落地,流血万里,烟尘滚滚的那一种。
适才在幽篁馆里所目睹的情形,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杨青鲤消化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接受下来。
此时已经回了府中。
杨青鲤回过神,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一趟的去意:“那玄丝蚕衣呢?他……答应你了么?”
宁离摇了摇头。
“这样。”杨青鲤虽然开口问了,但其实也不怎么意外。
这都问到正主头上去了,还能指望什么?
没被陛下送进大牢里都算是格外开恩了。
宁离心中惆怅百转,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我没有再请行之出面了。”
“哦。”杨青鲤心中波澜不惊,经过了今天晚上这一遭,无论宁离再说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檐下挂着竹骨灯笼,光火朦胧,照着长廊,中庭处却是悄悄寂寂。宁离站在青石台阶下,仰望着天际的弯月。
“我也知……行之视我如知交,所以怎么舍得让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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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青鲤:“???”
杨青鲤目光跟见了鬼一样,想要说些什么,真是无从说起。他只觉得这荒谬极了,可是宁离一脸认真,显然是十分坚定着的。
杨青鲤气苦道:“那我呢,你就让我为难?”
原本是没忍得住,出了口才觉得心里委屈。
那他呢,他就不算宁离的朋友了吗?
这心事太过明显,质问也一览无余,眸子像是烧着,火光烈烈的。
宁离被他一瞪,顿时也觉得措辞或许有些不妥当。可若是要让他描补,那可难了!总想不出如何描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