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灰衣胡僧看见他,面目有些迟疑着,彷佛再三犹豫,终于下定决心:“小施主,这功法其实与你而言,并不算合适……你还是不要这般练下去了罢。”
哦?
早知这功法是丹抄残卷,在那胡僧拿出来时,就已经清楚明白。虽是如此,时宴暮并不以为意。
他摇了摇头,笑道:“大师为何要这么说?你传我这功法,与我而言,分明是有再造之功才是!”
那胡僧嘴唇微微嚅动着,沟壑面孔上不住颤动,足可以见他心中的犹豫与不定。
可偏偏这样子,先前讨要来功法的时候,时宴暮已经见过的。此刻再见,更不觉得有几分不妥,只当是这胡僧胆子不大,过于瑟缩了。
时宴暮嘴唇勾起:“……我如今觉得自己修为又进了一分,说不得再过些时候,就能突破这一处关窍。大师做的乃是功德无量的事情,怎么还这般犹豫忐忑?!”
说到这里,时宴暮不得不庆幸,自己那日选择了折返回去。他正是听到了那两位胡僧之间的交谈,电光石火间下定了决心。也亏得他宕机立断,否则,怎么可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叫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那胡僧一贯都是不愿意的。他胁迫了一分,再加威逼利诱,终于从胡僧手中得来了这份残卷丹抄。锻体淬骨,应是外地番邦的路数,与中原大有不同。
修为一事,几乎要成了时宴暮的心结。死马也当了活马医,原本是有几分犹豫忐忑的,没想到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此刻那胡僧将他望着,眉尾翕动,欲言又止。
时宴暮如何看不出来,当下就问道:“大师,可是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那胡僧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小施主已经修炼了,那我也无法再劝。只不过,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为山九刃,功亏一篑’。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小施主不能半途而废才是。”
“这不需要大师说,我也是明白的。”时宴暮道。
“此外,淬体还需要配这些药材,小施主也不能落下。内外兼修,方是正道,否则,恐怕会是生出反噬之忧。”
时宴暮既然已经走了这条道,断没有再反悔之理。这胡僧有何言语,悉数被他听在耳中。
他心想这胡僧武艺虽然是不错,但脾性偏偏却软弱。如今处在大雍的地界上,被他威胁了一番,便迫于权势,不得不将功法交出。饶是如此,大概是性情使然,还想要将他劝说,真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
但如今是他有所求,不能翻脸,也不好与那胡僧计较。
当下便点头:“还请大师写给我。”
药方入手,时宴暮一目十行扫过,没看出什么纰漏。他询问过了用法,当即心满意足告辞。
翠灵寺中,那胡僧双手合十,站在柏树之下,徐缓的唱了个喏。山风微凉,他看着时宴暮身影渐渐消失在墙外,铅灰眼瞳不变不动,唇边却微微勾起一分弧度。
树影婆娑,阴翳覆人。
。
时宴暮自是全然不知。
魏王府的侍卫守在翠灵寺外,等他出来了,便行礼道:“时郎君。”
时宴暮道:“走吧。”
这几日大概是功力有所精进,欲|壑被填,他脾气也平和下来些,裴晵久而不至,心中竟然也不如何觉得怠慢,只是漫不经心的想着,等到自己突破了观照境界,晋入通幽……那时候,裴晵还敢如此冷落自己吗?
马车沿山道下去,却被堵住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时宴暮斥道:“怎么驾车的?”
侍卫给他告了一声罪:“时郎君见谅,实在是今日人太多,有些走不开。”
时宴暮掀起帘子,微微眯起了眼睛,这般人流,倒不输于腊八那日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
侍卫少不得给他介绍了一番,原来是佛骨舍利自妙香佛国带回后,每逢这日,佛门都会纪念一番。
时宴暮忽然间改了主意:“不如也去瞧一瞧这番盛会吧。”
侍卫的面上顿时现出了为难:“时郎君,你本说的只去翠灵寺。”
时宴暮顿时心烦,嗤笑了一声。
罢了罢了。
且容他推三阻四。
等自己再上层楼,进入通幽境界,他定要叫这些人都好看。
第42章 甘草茶 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一位
42.1.
建初寺。
佛阁之上,年轻女郎嗓音清婉:“我猜他是带发修行的居士。”
时宴璇闻言轻诧,彷佛有几分不解似的:“带发修行的居士,也能够参加这般盛会么?”
“都是胡乱猜测的,我也并不知晓。”隋七娘笑道,“但既然能来此处,想来也定是哪一位大师的高足。”
隋七娘见她有些好奇,加上自己心中也新鲜,便扬声唤了女婢过来,差遣她们下去打听。
此时广场间,僧人已经鱼贯进入了大殿,唯有末尾几个,还露在外面。
时宴璇目光尾随队伍移动着,缀在那飘起的白烟上,徐徐道:“七娘又何需要去打听?我心中其实有个猜测。”
隋七娘不免讶然:“原来你见过他?快与我说说。”
已经被催促了,时宴璇反而住口,微微咬唇,似乎觉得有几分不妥:“我只怕我认错了,若是那样,反倒是不好。”
隋七娘哪里肯依从:“万一对了呢?三娘,你快与我说说。”
时宴璇欲言又止,鬓发间步摇垂落珍珠微微晃着,终于说道:“我瞧着,彷佛像是沙州宁氏的世子。”
“宁王府……”隋七娘先还是不解,刹那间反应了过来,不免杏眸微张。
乖乖,那可不正是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一位么!
。
此时这位沙州宁氏的小世子,正跟随大流进入宝殿。
殿中檀香缭绕,气味沉郁,四壁描金彩绘壮阔恢弘,当中一尊佛像端居于莲花台上,结跏[jiā]趺[fu]坐,嘴角微翘,观之慈蔼可亲。
宁离赶鸭子上架,被迫做了那队伍的当头,先前引着他来宝殿的知客僧,此刻便在他身边,却还要微微落后一步。如此,隐隐间竟有些宁离为众人先的态势。他示意那知客僧上来,知客僧也不肯上前,彷佛是其中有什么他并未察觉的因由。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宁离从前庙也不曾去过些,就更不要说这般的佛会了。
那殿中早有人在,当中僧人身形高大,五官圆阔,本是一副威严相貌,却目中含笑,遥遥的望来,竟然有些欣慰的意思。
宁离被他一望,反倒是生出了些迟疑来,只怕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那是先前分别了的五愧大师,原来在宝殿中将众人等着,可是此时此刻,为何要这般将他望着?
众人皆在向前,而他为当头的那一位,别无他法,只能徐步行去。可他这是被临时拎来的,又怕哪里做得不对、一不小心穿了帮,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求助,目光朝着五愧投去。
五愧被他那般望着,一时间,心中倒是一怔,生出些诧异来。
浴佛这等盛事,难不成宁氏的小世子从前竟未经历过么?沙州的仙岩寺,也是一方翘楚的,怎么着,也不应该呀……
然而尽管微微诧着,见着宁离向着他求助,五愧心中,更生出了一分亲近来。只当他是年少面嫩,当下目光微移,朝着一旁示意。
于是宁离身边,那原本稍稍落后了一步的知客僧,脚步一动,立刻上前了一步来。
“宁离师兄……”
。
原来殿前诵经完毕了之后,下一步要做的,是上香浴佛。
甘草茶煮成了香汤,为释迦像沐浴。
五愧大师正是建初寺的住持,这等盛事,当由他来主持。
宝殿之内,但听他缓缓念道:“虔爇[ruo]宝香,供养本师释迦如来大和尚,上酬慈荫。所冀法界众生,念念诸佛出现于世……”[1]
五愧一字一板,声如洪钟,甫一入耳,宁离便察觉了些不同。只怕是内蕴了佛门狮吼的功夫,大殿之中,余音缭绕,指不定还要穿入云霄。
原来佛门讲经,竟然是这样的么?
宁离颇觉新鲜。
佛经宣毕,先前那知客僧取了香来奉上,五愧上香而三拜,尔后又唱浴佛偈。
一并僧众,尽跟于其后。
宁离居于首位,悄悄瞥着知客小僧的动作,一一做来,有模有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不经意回首时,才吓了一跳,原来身后的僧众,竟然十之八|九,已然东倒西歪,只有些许僧人,此刻还端整着。他不禁去看五愧神色,却见五愧对此情况,彷佛已经习以为常。
大殿之内,歪斜一片,颇有些不整狼狈。旁人或道有亵佛陀,五愧却半分不觉得有如何,此刻他的全副心神,皆系在宁离身上。眼见着宁离从头到尾,未有什么纰漏,亲眼看了举止风度,心中不免更感叹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