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一日依照传统,宫中将会给王公大臣、世家贵族们赐腊八粥。
  天色亮时,时老侯爷便已经在正堂中等着了,他神情还算沉静,只是心中忐忑不安。
  往常按照惯例,时家也是有的。今上登基有三年,每一年都没有把时家给落下,可是今年……
  那实在是因为先前得了斥责,时老侯爷心中,说不得就有些惶恐。此刻端着茶盏,却远远不如看上去那样镇定。
  “……赐到哪一家了?”
  打探的侍卫回来,禀告道:“赐到隋国公家了。”
  那是光德坊地界。
  片刻后,又问道:“是到哪一家了。”
  “已经到泰国公家了。”
  到了泰国公家,那离东海侯府便已经很近了。如若没有错,公爵府赐罢,侯爵府的第一位,就应当赐给他们。然而等到侍从再回来,时老侯爷的心里却沉了沉。
  侍从嗫嚅着不敢说话。
  时老侯爷沉声说:“如今到哪一家了?”
  侍从说:“已经赐到长原侯了。”
  “长原侯……”
  若是换了以往,长原侯怎么可能在他家之前?定然是排在时家后的。然而如今已经赐过了长原侯,东海侯府,却仍旧没有迎来那一碗腊八粥。
  时宴璇已经被解了禁足,此刻也候在时老侯爷身边,见此情状,便道:“阿翁,不若再等等罢……”
  时老侯爷面色已经有点不妙,但也点了点头:“再等等,三娘说的对,再等等好。”
  ……指不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呢?兴许过会儿宫中的内侍就来了。
  然而那等待却迟迟没有等到,直到日头彻底的高悬,依旧没有一位内侍进入东海侯府。
  时老侯爷的脸色,已经变得很有些难看了。
  腊八赐粥,最晚不会过午时。
  时宴璇望着他的面色,宽慰道:“阿翁,不过是赐粥罢了,也没有那么重要。”
  时老侯爷面色沉下,缓缓摇头。
  哪里怕的是少了这一碗腊八粥,怕的是从此失掉了圣心啊!
  时宴璇自幼在东海长大,并不曾上京,心里倒是有些不解,见得时老侯爷这般沉重模样,婉言道:“阿翁,不过是一碗粥罢了,有这么稀奇吗?时家难道缺这么一碗……让下人自去熬煮罢。”
  时老侯爷看着孙女秀美的面庞,叹道:“那哪里是一碗粥,而是圣心。你也知道,二郎受了罚,如今回东海去了,此前可是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京中荒唐的,难道只有时宴暮一个吗?
  这话说出去,时老侯爷根本不会信,更不要说别人了。就他知道的,那些个斗鸡走犬、游手好闲的,不隔着这条街都还有,但陛下从来没有分心管过。
  陛下心中有大志,又怎么会在意这么区区纨裤子弟,不求上进呢?
  可偏偏时宴暮的事情进入了他的眼睛,可偏偏这次因此生出了雷霆怒火。
  “打撞骨头也连着筋。”时宴璇道,“陛下|体内流着的,不也有时家的血脉吗?”
  时老侯爷一听这话,当真是倒吸了一口气,他一向以为自己这孙女儿是个伶俐人,怎么这时候,却这般的拎不清?说起话来,与时宴暮一般言辞。
  登时沉声道:“三娘,陛下他姓‘裴’。”
  说到这里,忍不住便要叹气。
  时老侯爷道:“我怀疑你弟弟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说了那句话。”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
  怎么就有那样的胆子,敢称呼陛下为表兄。
  那种关系,也是他们可以攀的吗?
  时宴璇从前也知道裴家虽然母亲是时家人,但是与时家并不亲近,可如今看着时老侯爷的面色,其中彷佛还有隐情。
  若依她所知……
  “阿翁。”时宴璇低声问道,“当年夺嫡之争,阿翁究竟站了谁?”
  。
  这才是真正的因由。
  一时间回忆起,时老侯爷后悔不已。
  时宴璇小心看他神色,手指青葱如玉,轻轻的指了指天上,一双妙目将时老侯爷望着,欲言又止。
  下一刻,只见得时老侯爷缓缓地摇了摇头。
  啊呀?!
  时宴璇也被这反馈震住了,惊骇之下,一时间不慎,广罗绫袖碰到了桌上的花瓶。
  “女郎……”立刻有人问道,“可是碰着了什么,要进来扫扫?”
  “不妨事。”时宴璇喝止,“一会儿我再唤你们。”
  。
  时宴璇断断没有想到,今日竟会问出这样今天的一个答案。
  她将时老侯爷望着,心念电转,声音有些发涩:“阿翁……“却是伸出手指,比了个一。
  时老侯爷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
  此刻屋外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难得的一个好天气。然而这一室屋内分明有银骨炭烧着,却如霜冻般凝结。
  时宴璇嘴唇哆嗦着,难以掩饰心中的震惊,几乎有一些说不出话。
  排行第一的那位是上皇的长子。
  正是当年时妃、后来小时后所出的齐王!
  “阿翁……”
  她脑海里有一些晕眩。
  怎么会是齐王?
  又怎么不会是齐王?
  齐王生母,乃是元后胞妹,也是时家所出。而且齐王是上皇长子,自幼聪慧,一向得上皇宠爱。
  当年上皇在位时,那些个皇子争夺王位的时候,很是有一点云谲波诡的味道。时家如果要选择人下注,怎么不可能是齐王?
  记得那位太子向来不怎么出现在外,据说是身体孱弱,常年都在休养。然而与之同时,齐王却常常得上皇的夸奖。更何况后来,上皇的元后去世了,齐王的母妃成为了继皇后。便是从身份上,齐王也是无可挑剔的。
  如此说来,当真有一万种理由,连时宴璇都想不出来,时家,有什么理由不去支持齐王?
  时宴璇勉力回忆着:“可当时太子名分已经定了。”
  “定了又如何?名分本是最虚无的存在。”事已至此,也不必再隐瞒,时老侯爷道,“当年有高僧曾经来看过,太子恐年寿不永。”
  那是一桩不为人知的隐秘,从前并不敢、也无法说出。
  为什么上皇对太子并没有寄予什么希望?为什么已定了名分,却这样作践他的脸面?即便是时家,一开始也不曾彻底倒向齐王去,直到后来一道惊天霹雳:
  太子年岁……恐不过弱冠。
  第18章 崂山石竹 裴昭空有太子的名头
  18.
  时宴璇怔怔的听罢:“可是那是十分荒谬的,如今陛下还活得好好的。”
  时老侯爷听了她这话,只有苦笑,如今是知道了,可当年却一无所知啊……
  更何况,当年裴昭实在是体弱的很了。年年冬日,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鬼门关。时家怎么敢赌,时家怎么能赌?齐王慧颖而受上皇喜爱,太子多病而失了帝心。
  可后来即位的却不是齐王,而是被流放在外的太子。
  是以这位陛下,对于时家其实是很不待见的。
  裴昭御极后,恰逢时家大郎时宴朝年满十七,便循着旧例送入了京中。
  一方面,这的确是按规矩行事,另一方面,未尝也没有时家借此试探的心思。
  时老侯爷叹道:“好歹你哥哥是个争气的,否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他说的其实是半点也没有错。
  要不是时宴朝天资出众,时家恐怕处境会更加艰难。
  “现在看来,陛下并不在乎大郎的出身,在乎的只不过是大郎的才能。而眼下,这个脸也不愿意给时家了。”
  堂内一时间静默,悄然无声。
  时宴璇乍然听此秘闻,心中又惊又惧,勉强镇定些下来,如果说想要安慰祖父,可圣心如海,天威难测,自己的安慰又有什么用处?
  这时候听闻脚步声,时老侯爷沉声道:“……退下。”
  然而那脚步并没有告退,反而是步入了厅内。
  只见来人一身宝蓝色锦袍,身形挺拔,容貌俊朗,正然是时家大郎时宴朝。
  时老侯爷当下问询道:“大郎回来了,今日不当值吗?”
  时宴朝说:“今日腊八,陛下赐了粥便放还了。”
  时老侯爷顿时眼睛一亮:“陛下赐了粥?”
  时宴朝颔首。
  时老侯爷心中原本沉甸甸的那块大石头,此刻说不得就落了地。
  “……那就好,那就好。”时老侯爷喜不自胜,一时拍手,“陛下与你吃了粥就好。”
  时宴璇款款行礼:“阿兄。”
  见得时老侯爷这般乍惊乍喜的样子,时宴朝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他四顾堂内:“今日府内没有赐粥吗?”
  时老侯爷说不得就点了点头。
  听闻如此,时宴朝一时间也沉默。他忽然说:“二郎已经走到哪里了?”
  时宴璇说:“……算算日子,如今大概走到登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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