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等事情,若是换了在裴昭身边,那小隼是断然不敢做的。比起他见识过的调皮捣蛋,此刻更多了一分亲昵。
  想来的确是被养的很好了。
  。
  宁离据实以告,裴昭也非多言之人,于是这室内,又悄悄安静下来。
  不经意间,抬头之时,就见得案前青年目光宁定温和,若春夜里潺潺的涧水。
  宁离想起自己这般鲁莽行径,于是更加的不好意思。
  桌上三两个枣核,总不会是眼前这神姿高彻的青年丢出的,那定然就是自己这只调皮捣蛋的小隼作为。
  他讪讪道:“……对不住。”
  话音落下,肩上小隼还煞有介事的点头。
  。
  裴昭一时间看得无奈,那小隼将这造访的少年扒着,亲热活泼,倒显得自己像是个外人。
  这白腿小隼,吃着一家的,望着两家……难怪从前夜里都不回来,想来定然是在隔壁院子里宿下了。裴昭也没想到这么巧,捡到了自己走丢那小隼的,就是那日折梅的小郎君。
  就见着这小郎君开口:“芝麻糊,你听话些,快和这位郎君道谢……谢谢郎君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还在这大冷天里好心收留了你。明白了么?”
  裴昭顿时沉默,目中颇有一些复杂的意味,片刻后,终于道:“你把它叫‘芝麻糊’?”
  “是呀!”宁离大方点头,“你看他这黑头黑脑的,肚腹与腿腿却是雪白一片,像不像一只白瓷碗里,盛着的芝麻糊?”
  。
  少年嗓音清甜悦耳,认认真真的解释着。
  一旁张鹤邻侍立在侧,乍然听见了这名儿,险些没有忍住笑,全靠自己这么多年禁中行走的功夫,才将将忍住了。
  饶是如此,也憋得厉害。
  他不知晓他家主君给养的小隼取了什么名儿,但是他知晓,绝没有一种可能,叫做芝麻糊。
  瞧着这小隼半点不似平常模样,倒真是与那小郎君黏黏糊糊了。
  。
  裴昭亦看的明白:“它与你倒是很亲近。”
  宁离眨眼,不是很确定:“……大概是因为我把它救了?它在感念我的救命之恩?”
  猜测里是同一般疑惑语气,但足见与那小隼的亲昵。
  烛火微微摇曳,映出少年眼瞳,裴昭望去,只见得黑是黑,白是白,那两厢的颜色纯粹极了,一片无邪与认真。不知是怎的,却教他想起了曾见过的另一双眼睛,在水流回旋的滁水河畔,霜草衰冻的茫茫雾气里。
  惊鸿一瞥般出现,倏忽间又没有了痕迹。
  他也应向那人谢救命之恩。
  许是一时恍惚,竟然将两者错认,可是眼下的少年,一派清澈明媚的天真模样,若果他瞧得没错,恐怕连加冠也未曾。
  。
  “我那日便想问的,只是忘记了……”宁离开口说,“不知道郎君如何称呼?”
  裴昭略略停顿,终于启唇:“裴行之。”
  宁离一忖,点了点头:“好名字。”
  便听着裴昭道:“是么?好在何处?”
  宁离:“……”
  可怜的脑筋俱呆住,没想着裴昭会追问,宁离是半点儿也回答不出来。
  要让他现编,那是决计无可能编出来的,宁离对自己的水平也十分有数,抿了抿唇,实诚的说:“我也说不出来,我只是觉得,‘行之’这个名字,很是衬你。”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又挤出来一句:“……徐徐缓缓,浑然天成。”
  裴昭莞尔。
  溢美之词,他也听过许多,其中不乏文采斐然、锦词绣章的,但从来只觉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然而少年这般冥思苦想,终于迸出来的质朴词句,却教他只觉纯质坦然,彷佛正切中了痒处。
  他微一颔首:“还未曾问你?”
  只见得眼前的小郎君顿时弯眸,雪白的面颊上,露出两只浅浅的笑涡:“……我叫宁离(ni)。”
  裴昭些微一愣,试探着道:“宁宁?”
  。
  诶呀……
  宁离见裴昭淡色的唇一掀,吐出来的音节竟然是“宁宁”,不觉心中生出了纳闷儿。
  “宁宁”这名字,从来都只有他的阿耶会喊,旁人不是唤世子、宁离、阿离,就是唤他小郎君。如今他与案后的青年才刚一谋面,便已经这样唤他……也太自来熟了一些。
  但……
  他也的确感叹于裴昭的容止风度,湛然清越,很是出众。
  也没什么,宁离心道,阿耶让自己去了建邺后多交一点儿朋友。裴行之,行之……左右这个朋友自己交定了,便是想要这么唤他,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于是宁离点了点头,脆脆的应道:“对。”
  裴昭何等敏锐之人,心思若琉璃剔透,已经有所察觉:“你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名字。”
  “并不是。”怕被误会,宁离解释道,“只是惯来我阿耶也爱这么唤我。”
  “宁宁。”舌尖擦过上腭,裴昭目中带了点儿笑,“叠音两字,的确活泼可爱。”
  诶。
  宁离听见他这般说,怪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一下头。
  虽、虽然这个朋友他交了,这样唤他,他也允了,可还是有一些……
  难为情。
  第7章 桂花糖芋苗 一捧比冰雪还纯粹的白
  6.
  室内原是寂静,唯有火星哔啵,偶尔声响,十分细微。
  裴昭与他说了一会儿话,不免又低咳了一声。
  宁离看过去,见他虽然眉宇清澄,但面色却并不是很红润的,反而有些苍白,当下问道:“……你的咳疾好像有些反覆,唔,我送来的杏皮茶你尝过了么?”
  裴昭颔首。
  宁离便道:“那你觉着如何?”
  裴昭答道:“滋润甘甜,甚是不错。”
  一旁侍立的张鹤邻听到此处,微微讶了一番。嘿!当日说的,可是那杏皮茶甜了些呢。
  宁离自是不知,他听见这般回答,登时笑起来,笑涡浅浅:“那我再与你送些,这本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取用了上好的李广杏……对咳疾正有效果。”
  。
  裴昭隐约间觉得有些不对之处,大抵是近日在病中,难免有些迟缓。虽然模模糊糊的觉着了,但却说不出究竟在何。
  将来访的小郎君送走了,黑头白腹的小隼也跟着离开了,于是这屋中,再度安静了下来。
  那小隼当真是半点儿也不留念,宁离一起身,立刻便跟着。浑然不顾它原本的主人就坐在案后,倒像是从没有存在过一般。
  张鹤邻将人送别了回来:“主君,那只小隼就跟着宁小郎君去么?”
  裴昭手握著书卷,微微颔首:“……既是有缘,便随它去罢。”
  【他那小隼养得原本也不甚精心,倒不如成人之美。】
  。
  朝升夕落,裴昭虽是在别院中静养,但京中要紧事务,仍是一一报道了他跟前。
  “西蕃的商队如今还待在城外驿站,如今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
  “铁勒客商打听了几日,自觉入城无望,如今已经启程返回……”
  “时家老侯爷递了摺子,来弹劾宁王世子,希望您对他严惩不贷……”
  裴昭原是闭目宁神,听萧九龄一桩一桩念着,先前那几件事都没什么反应,听到了时家这一节,唇边淡笑,但是那笑容却无甚温度:“哦?是怎么说的。”
  萧九龄道:“列了三项罪名,说是跋扈嚣张,狂妄无礼,奢靡无度。”
  裴昭轻哂:“倒还有脸皮,上这样的摺子来。”
  城中的禁才将将解,时家人就飞快的上了折。裴昭本还不知他们连夜进城是为何,这不,缘由就呈到了跟前来。
  时家二郎究竟是怎样的脾性,难道他自家还不清楚么?纵使是宁王世子张狂了些,时家的这位,出言挑衅,先生事端,难道就是什么好笋了?
  一窝子歹竹罢了。
  。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宁王世子密信如何?”
  萧九龄道:“陛下可要一看?”
  裴昭说:“送上来罢。”
  当即萧九龄就将木匣奉上,说道:“这木匣子里有梅花两枝,布条两卷,此外还有密信一封,便没有别的了……属下猜测,那梅花只是掩饰之物,真正最为重要的,是匣子中的密信。”
  萧九龄将密信呈来,封口处已经被揭开,那是用特殊的手法,融化了封蜡。
  信封上只有四字:阿耶亲取。
  裴昭见了那字,首先便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那字迹十分跳脱,浑没有个形状。能这般称呼宁王的唯有宁氏世子,见字可知其人,他心中的印象就又低了一分。
  待得将这密信打开来,一张洒金信笺,入目的只有一句诗。
  一句几日前,他才细细讲给了人听的诗。
  裴昭捏着信笺,手指不知不觉间用力,他沉声道:“宁王世子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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