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将这一桩原委说来,萧九龄也觉得荒唐。
一匣金珠,可买良田数亩,仆婢数人。若换做升斗小民,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财。却在这宁王世子的手中轻飘飘的流泻了出去,就只为了送一封家书。
还轻而易举与人殴斗。
……当真是被宁王宠得无法无天了么?
裴昭实在很难想明白,这位宁王世子究竟长的什么脑子。帝京建邺,天子脚下,哪个不是夹起尾巴做人?然而再一联系这位宁世子在路上吃喝享乐了三个月、连皇命也不顾,又觉得,什么荒腔走板的事情也能做出来。
骄奢无度,好大轻狂。
他在心中,淡淡的给出了这八字的评价。
。
至于那十万火急也要送出去的东西……
裴昭道:“那家书现下何处?”
萧九龄答道:“已经差人扣下了。”
裴昭颔首:“取来瞧瞧罢……还有,去看看宁王府带来的人,还做了什么些好事。”
5.2.
宁离噼里啪啦将人给打了,迎着那锦衣少年愤恨的目光,扬长而去。
不大的院子里,时家人四仰八叉的倒了一地,一个个将他看着,敢怒不敢言。
他家的小郎君被打了,他们倒是想讨回场子来,可实在是技不如人啊!那胡人侍卫横亘在前,长刀所向,逼得众人退让,竟然只能面面相觑,恨恨的看着宁离离开。
锦衣少年目光阴毒,死死地将宁离盯着:“……你可知道我兄长是谁?”
“我管他是谁!”宁离扬眸一笑,“我打了就打了,怎么着?小的伤了,你还要回家去请老的?随时奉陪!”
他许久没打架了,今天这个,委实是不堪揍。还没用力呢,自己就倒下了。
这锦衣少年口口声声说老皇帝是他的表兄,可他自己却这么年轻,怎么这年纪差得这么大。还有老皇帝那个酒囊饭袋,当真能抡起拳、提起刀么……哎,不管了,不想了,总归都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说了,那老皇帝都已经遇刺了,活不活得下来还是个问题,真的还有力气去给这锦衣少年做靠山么?
宁离才不信呢!
“走罢!”他说道。
正说是要回去了,忽然间,耳朵里听见了咕咕叫两声。
宁离侧头。
小蓟年少,甚是羞涩,方才与人争辩时未曾退缩半句,此时脸却悄悄涨红了。他甚是不好意思的说:“郎君,好像是我的肚子在叫。”
“……饿了?”
“是。”
宁离朝他后边儿看去:“陵光,你呢?你收拾了那么多人,现在还有力气么?”
陵光刀已经归鞘,此刻低着头,是一个听候吩咐差遣的姿势。
对于身边侍卫这常年沉默的模样,宁离也已经习惯了,他身边两人,一个静,一个动,但都以他为主心骨。
当下就拿定了主意。
宁离道:“也好,那咱们就先去填一填肚子。”
这一路吃着冷风,疾驰而来,其实他也想要来一碗烧刀子,暖一暖手了。
。
驿站外不远有一座小镇,名为“来安”,打马前去,些许功夫也就到了。
小蓟寻人打听了一番,顺着指引,一行人去了镇里最繁华的酒馆。
喝的是杏花酒,切的是酱牛肉,并有猪耳丝、熏鱼干、拍黄瓜、素火腿、花生米等小菜,碟碰着碟摆了一桌。
那牛肉乃是镇上一绝,切得片片削薄,咸鲜相宜,卷入口中,舌尖上的滋味十分醇厚。
可是那酒嘛……
堂倌极力推荐,吹得是天花乱坠,直言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等到那封泥启开了,确然一股扑鼻酒香。
于是宁离倒入碗中,见那酒液颜色还算是清冽,但等到入了口……
小蓟喝酒已经不算是厉害的了,咕嘟咕嘟,直接一整碗入了腹,忍不住点评道:“这杏花酒也太寡淡了一些,不如咱们那儿的……”
宁离浅尝辄止,心有戚戚,顿时点头:“是,还有些甜。”
他目光扫过去,见桌上还有一碗酒满满当当、动也不曾动过,还以为陵光也不喜欢。
却见着陵光眸光锐利,彷佛觉察些什么似的,长眉微动,忽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待得放下了,就着身势,倏忽间侧首来,压低了声音:“郎君,暗处有人。”
宁离“唔”了一声:“……跟就跟着罢,不妨事。”
陵光见他这样说了,当下点了点头。世子既然早发觉了,心中也有主意,那便不需要他再多做言语。
。
宁离的确不觉得有什么。
暗地里的人,自从他们出驿站就跟着了,一路跟到了现在。总归和先前寻衅的不是一夥儿,也没有恶意,宁离也懒得去管。
他不过喝个酒,吃个肉,取个暖,又有什么好看了?
果腹了一番,总算把那寒意驱散了。终于从小酒馆里出来,咂着杏花酒那绵绵软软的味道,千回百转,还是一句:不够劲儿。
宁离好生遗憾。
来了这建邺,菜色不合口味也就罢了,如今这酒也喝的不过瘾,就更加难受了。
他想要来点儿油泼辣子,再上点儿辛烈够味的,一顿酣畅淋漓。
转念一想,自己还要在这地方待上足足三年。
“唉……”宁离摇头,满怀惆怅,“这建邺城,真是待不下去了。”
第6章 芝麻糊 叠音两字,的确活泼可爱
6.1.
“这建邺城,真是待不下去了。”
屋中炭烧,暖意融融,可是这气氛,随着那一语落地,说不得就有一些沉凝。
裴昭目光淡淡:“果真这么说?”
萧九龄道:“不敢有所隐瞒。”
奉辰卫并不是芝麻谷子大小的事情都要回禀,但当日已经撞上了宁王世子,自然拨了人,暗中查探一番。这一查探,就查探到了不得的,这句话乃是从宁王世子口中说出来的,千真万确,做不得一点儿假。
“宁王世子离开驿站后并未返回,而是先去了来安镇上的酒馆,借酒浇愁。似乎心有烦闷,难以排解,颇有嫌弃之色……”
裴昭目光落下:“莫不是对大雍心怀怨望?”
他声音淡淡的,辨不出什么喜怒,可是萧九龄听见这个词儿,一时间心中都紧了。
“怨望”这个词,程度其实是很重的,若是问到了萧九龄头上,他只怕立刻就会跪地叩首,泣声剖白,说些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云云,指不定还会负荆在背,于殿外阶下跪上个三天三夜。
此刻真被诘问的人不在,萧九龄在旁,也是连话也不敢说。
裴昭眼底,已然生出了几分厌烦。
入京还不过三日,就已经说出如此惊人之语,更还有如此骇世之行。
果然是关外教化未通之处,养出的粗鄙浅薄之民。
不知小心谨慎,反倒恣意轻狂。
世上蠹碌,面目可恶。宁王世子,贪享乐,好华奢,性情骄矜,才浅志疏……甫一入京,便口出妄言,大打出手,想必接下来三年,也是个泼皮霸王的主。
裴昭淡淡的道:“不必再与我说了。”
萧九龄一愣,本还有些事情不曾禀明,底下暗卫报与他时,还说到跟踪的时候、彷佛行迹被宁王世子一行发觉了。可如今见得裴昭对此事已经无意,也只得讷讷称是。
半笼天光透过步步锦纹窗棂照入内室,桌案架前,洒下明暗昏斜的影廓。
忽然间听得一声低咳。
瓷盏拨着茶汤,这狗屁倒竈的事情,萧九龄默默记下来,也不拿去再与裴昭烦说。
于是轻声告退,转到屋外。
檐下飘着雪,来时还细细纷纷,此刻银霜遍盖,已然落满了庭院。
萧九龄真气精湛,踏雪无痕,自然不惧这严寒。可回望处想起主君身体,眉间忧色,终究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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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入暮。
雪落得大了,未免寒意浸入,四壁窗门都已经紧紧关上,暖炉中填了银丝炭,正在无声息的烧。
裴昭持书卷,正在案前,忽然间,耳边听到几许“笃笃”声响,彷佛有人敲门也似。他侧眸看去,珠帘未晃,分明也无人前来,但那“笃笃”的声音响着,仍不曾停歇。
这别院中侍从皆是稳重可靠性子,并不曾有些个轻浮毛躁的。
裴昭微蹙着眉:“……鹤邻,谁在外面?”
张鹤邻应声而入,也是纳闷:“并未有人。”
可是那一串杂音,还不曾停歇着……
张鹤邻循声找去,已经是看到了窗棂边上:“彷佛正是这外边儿。”
正说着,听见了“咄”的一声,原本绵实洁白的窗纸,生生破了个洞来,迅息冷风入。
张鹤邻唬了一跳,还道是又有刺客,正要高呼,却听着裴昭道:“你去把窗打开。”
“主君,屋外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