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夏娘没想到他会问过往之事,不过也明白故人们早去,生平对小辈们来说一片空白,只言片语的消息只能从流言中摘取,难免心中不定,被流言带偏了去。
想了想,她决定把过往摊开来讲,以给小辈们解惑,以免出现什么误会。
于是轻叹一口气,一边回忆,一边将二十多年前的纠葛娓娓道来:“你阿爹与我二堂哥都是很好的人……当然,外边传你阿爹与我二堂哥反目,确实有这回事儿。因为妹妹褚曦,你阿爹与我二堂哥打过架,老死不相往来过,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褚熙死后,他们上了战场,生死相托之下,就解开了从前的心结,成为真正生死相交的朋友。他们不会杀死对方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褚熙,也不会自相残杀的。”
夏枢听着她的语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八卦,难以相信地瞪大了双眼:“褚源阿娘和……元二堂叔?”
景璟也给呆住了,整个人瞠目结舌。
“是啊!”夏娘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给小辈讲这些上一辈的事,神情有些感慨。
二十多年前的事对那些死去了的人来说已是上一世之事,而对她这个活下来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恍如隔世呢。
她道:“褚琼从小生在北地、长在北地,十几岁的时候,老淮阳候卸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他才随老淮阳候回到京城。”
“他那性子怎么说呢。”夏娘目光在景璟脸上转了一圈,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如果不是你阿娘,他完全生不出你这么个可爱文静的双儿。”
景璟&夏枢:“……”
这吐槽,不知该如何给表情。怎么感觉有点儿嫌弃的意思。
“你阿爹的性子糟糕的很。”夏娘想起旧时的人,吐槽的直来直往、毫不遮掩。不过虽是嘴上吐槽,脸上却挂着笑:“无法无天,跟个小霸王似的,到处闯祸。在学堂的时候,惹得斯文的沈太傅吹胡子瞪眼睛,天天破口大骂,叫老淮阳候把泼皮带回家去,他不教了,否则就断绝关系。”
景璟&夏枢:“……”
“他做了什么?”夏枢想到褚洵打架不学好,舅公都只是瞪一眼,罚站墙角,完全想象不出来仙风道骨的舅公破口大骂,甚至吵着要断绝关系的场景。他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双儿,刚进学堂时连字都不会写,就这样,舅公也没有说什么,都是很耐心地一点点教给他……舅公的脾气其实很好的。
“他嫌沈太傅唠叨且说的话太复杂听不懂,趁太傅午睡,剪了太傅的胡子。”夏娘笑道:“还用墨水给太傅画了个花猫脸。”
夏枢&景璟:“!!!”
两个人都惊呆了。
“事后老淮阳候把他吊起来打,都没用。”夏娘笑意淡去,感慨道:“老侯爷戎马倥偬,事务繁忙,在北地的时候,一年也不一定能与他见几次面,更遑论教导他。他心里其实是憋着气的,就不太服管教。不过他最怕温柔执拗的人了……”
夏娘想起挚友,神色温柔下来,轻轻道:“而褚熙就是个表面上温柔,实际上脾性执拗的人。”
“褚熙从小其实也没怎么和老淮阳候相处过,阿娘死后,她与二哥褚霖就一起养在舅舅沈太傅膝下。褚琼对别人可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对待这个温柔的双生妹妹,却是半点儿法子没有。”夏娘面带回忆地道:“褚熙不骂他,也不说他,只抹着眼泪为他求情,跪在沈太傅门外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跪晕过去才停止。然后第二日起来,洗漱完毕,做完功课后,还照样去跪……不过两次,就把他吓死了,怕妹妹这么执拗下去,身体出事,赶紧哭天抢地求沈太傅原谅,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夏枢&景璟:“……”
原来长辈们年轻的时候也这般精彩奇葩。
“沈太傅气的将他大骂了一通,最终迫于褚熙的眼泪,还是原谅了他。不过自此之后,就都知道他的弱点了。所以长辈们后来听说他这个泼皮喜欢上了周家那个温柔娴静的姑娘,都举双手支持。”夏娘笑着对景璟打趣道:“都觉得有人能制住他了。”
景璟:“……”
“那阿娘怎么会喜欢上阿爹呢?”景璟好奇。他惊喜于夏娘什么都知道,赶紧又追问了一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印象里阿娘从来没提过阿爹,但景璟现在回想过去,总觉得阿娘心如止水的表象下是对阿爹矢志不渝的深情。
“你阿爹虽然性子无法无天、泼皮顽劣,但为人正义,古道热肠。”夏娘回忆道:“有一次大家一起春游,却在河道上看见一辆马车的马夫不见踪影,马似乎受了惊,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眼看惊马就要撞上路边的一个小孩子,你阿爹赶紧纵马上前,一把从马蹄下救下那孩子。然后急奔了快一里地,追上马车,逼停了受惊的马。当时他非常生气,进入马车里与主人交涉,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就没在意。后来回了家才知道,原来周家小姐、侍女及马夫都被一个通缉犯劫持了,为了示警,就极聪慧地装作不经意摔了出去,朝马屁股扎了一簪子。你阿爹本来是想教训马车主人,让他以后注意一点儿,进了车内才发现真相,就救下你阿娘。后来又担心遭通缉犯劫持影响她的名声,就把马车赶到偏僻处,悄悄把通缉犯拿下送官……”
夏娘笑道:“你阿娘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阿爹的吧。我当时帮着沈太傅及夏枢外公布设几案、茶具,没注意旁处,但后来褚熙与我八卦时说过,说你阿爹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阿娘的。因为从来泼皮的小霸王,竟然脸红害羞了一整个春游,安分的不像平时的他,差点儿叫褚熙怀疑是不是什么东西上了他的身,要找个道士和尚啥的,做一做法,收他一收。”
景璟&夏枢:“……”
原来旁人嘴中温柔理智大气的褚源阿娘,年轻时候嘴好损,而且也好爱看戏。
第267章
其实听到这里, 景璟就大约看出来夏娘和自己阿娘应该不是太熟。不过想了想,他还是问道:“我外公他……”
夏娘知道他在问什么,笑容淡了下去:“当年淮阳侯府如日中天, 褚熙几乎是内定的太子妃, 褚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虽然不能继承侯府爵位,但却是褚风的预备役, 将来宣和太子登基,必会重用他为将为帅。踏平异族, 建立不世之功勋, 爵位到时候也不过是信手拈来。你外公当时只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在官位上汲汲营营许多年都没什么建树,侯府对你阿娘的求娶对他来说无异是天降馅饼, 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 所以他欣喜若狂地应了。”
长辈们支持, 小辈们又相互有情,褚琼和周青的婚事若是得成, 必是天作之合,幸福美满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可惜一切都在宣和太子被污魇镇兴隆帝,突然去世后, 发生了变化。
如若当时老淮阳候能听从褚熙建议,当机立断拥立褚源,一切说不得还有救。但老淮阳候错估局势, 竟然还对朝堂上的兴隆帝及他的儿子李倓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最终导致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悲剧。
褚熙身死,老淮阳候病重,淮阳侯府一落千丈。周良借着淮阳侯府的关系一路高升, 反过来见淮阳侯府颓势,李倓这个唯剩的皇子又隐隐表现出对周青的兴趣,便拖着婚事,意图悔婚将周青别嫁。
褚琼为爱人、妹妹、外甥,为淮阳侯府以及陷入战乱的北地百姓,明知受到忌惮,还是请缨出战,却在最后即将胜利的时刻,被李倓不惜与异族人合作做局,害死在战场上……而周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成功拒了李倓及周良的逼婚,嫁给景政,生下景璟这个遗腹双儿,但余生吃斋念佛,再也没有敞开心扉,过过一天开心日子。
昔日那一场春游,夏娘忙于照顾两位长辈及与褚熙放空闲聊,没注意过旁家女孩儿,也没在意过褚琼这个霸王泼皮又跑哪儿惹事儿了,事后听褚熙提起自家哥哥动了春心,也只是打趣为主,当笑话听听。哪想到二十多年后,会回想这一段模糊又短暂的记忆,从里面寻找蛛丝马迹来向小辈们讲述他们的爹娘。其中感慨与怅然,也只有夏娘这个那群人中唯一活着的能体会了。
“以后要好好地活着,莫为任何人委屈自己,知道吗?”夏娘看着眼前这个双亲都不在的双儿,摸了摸他的脸颊,眼含长辈对晚辈的怜惜与温柔,轻声交代道:“若还是喜欢元州的话,可以去试试,但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为他改变自己。你已经很好了,若他执意让你改变,或者他的某些执意行为让你感觉受了委屈,那就不要喜欢他了。这一辈子要过得开心舒心,这样你爹娘在天之灵也才能放得下心。”
景璟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种来自于年长女性长辈的窝心教导了,感觉和阿娘在他耳边轻声念叨一样,不由得既感动又怀念,眼中泪光氤氲,猛地一头扎进夏娘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夏娘轻叹一口气,也没劝他,只温柔拍着他的背。良久,景璟停止了哭声,鼻音浓重地重重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