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夏枢刚刚还奇怪索苏那一脚怎么会叫红棉几乎失了半条命,现在他才知道,索苏要比想象的厉害许多。怪不得他敢把人遣走,只留他们三个在书房中。
而且,若不是红棉帮他挡下腹部一击,那他这会儿……
夏枢的心一沉到底。
“你当真要亲手杀我?”夏枢躲过索苏正向袭来的拳头,扫了眼书桌旁边衣架上搭着的披风,一边后退,一边试图寻找突破口:“我劝你冷静一下,这不是明智之举。”
“老子不过是试探一下,你们就露馅。这都怪你们两个不中用。”索苏脸上既愤怒又遗憾:“但凡你们有褚琼和元英那般沉得住气,老子用得着亲自动手?”
“褚琼和元英?”夏枢一愣。
他没想到会在异乡异地,这个时候听到两位长辈的名字。
夏枢出生的时候,褚琼与元英两位长辈已在北地战场黯淡离世。他跟随阿爹在远离战场的南方郡县长期颠沛流离,过得都是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去专门记忆北地战场上曾经有哪位官阶不低的将领死了。战败的记忆以及高如云端的身份,对他们这种底层百姓来说太过遥远,除了让他们对日子越加绝望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们要记,也只会记住褚风大将军,怀念他为大家带来的太平日子。再多的,却是没有心力去给予关注。所以夏枢对这两位长辈,可以说没有任何记忆。
他是嫁给褚源之后,才慢慢了解这两位长辈的。但他们一个属于国公府,一个属于侯府,属于这高门世家、尊贵显赫的一部分,距离他这个从小长在民间的草芥照样太远。夏枢没法假装熟稔地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所以一直以来,他与褚洵、元州不同,甚至和景璟也不同,他对他们没有亲近家人的感觉,对他们之间的生死迷局,对两家的恩怨情仇没有任何切身的体会与寻根究底的想法。
但他没想到仇恨能燃烧到他这个置身事外的人身上,被褚家出来的红棉视作仇人,以致落入现今境地。
夏枢不知道他被抓的消息传到京城,褚洵知道他元家人的身份后会怎么想,会不会和褚源心生嫌隙,进而离心。阿姐回到亲生爹娘身边后,会不会再次与他渐行渐远。他也不知道元家在接下来的乱局中会不会和褚源站在对立面,专门针对褚源。元州知道景璟身份后,景璟那一腔暗恋情思会不会全数落空,徒留心伤……
夏枢只知道,自明了元家双儿的身份,清楚红棉不会放过他,他就没想过要逃。他安分地随着红棉的意到王都,与她合作执行刺杀任务……就是希望褚元两家的一切恩怨到他与红棉这里结束。
有血仇,他一个拥有元家人血脉的褚家媳妇的命,再加上红棉这个褚家忠仆,两条命算是偿了双方所有仇怨。没血仇,那就当作他与红棉头脑一热想做大事,与其他人无关,所有人都从过往解脱出来。
无论如何,夏枢都不希望再这么没完没了、莫名其妙地纠缠下去了。一切都到此为止。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从异族王室之人口中听到两位长辈的名字。
夏枢太惊讶了,以至于脚下都慢了半步。然后他那躲闪不及的胸膛就重重挨了一拳,疼的他一刹那脑中一片空白,喉间涌起腥甜,心脏快要震碎了。
夏枢咽下喉间血腥气,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大意。然后脚下几个挪移,躲开索苏的近攻,退到书桌旁,手腕凑到胸口处,使劲揉了很久,才把翻涌的血气给压下去。
不能再靠近索苏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通过示弱闪避,已经摸清了索苏的路数。索苏身高与他差不多,但出手的力道比之图塔这个铁塔似的男人也不遑多让。
若是硬拼,他根本不是索苏的对手。再多吃几拳,他怕是没搞死索苏,自己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所以,他若未能一招制胜,一定要利用身姿灵活的优势,尽量避免与索苏拳脚相接。
“是你带兵杀了他们两人?”夏枢皱起眉头问索苏,一边吸引索苏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去关注地上的红棉,一边慢慢后退,眼睛则悄悄观察自己和索苏之间的距离及障碍。
当然,既然有机会知道两位长辈的过往细节,他自然也是要抓住机会了解清楚的。
不过稍微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立马否了自己刚刚的说法:“当年两军交战,是三王子负责你们异族人的战事,你根本没资格管战场上的事……是三王子带人杀的他们?”
索苏见他说话的功夫,几个挪腾,便已与自己拉大了距离,绕着书桌跑到另一侧躲着。脸色不由得一沉,刷地一下掏出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
不过他是个极精明的,想到夏枢刚刚只是听到褚琼和元英的名字就失了神,被自己重拳一击,差点儿吐血,于是面上也不再逼近了,嘴角勾了勾,手中把玩着匕首,仿若漫不经心地道:“索力就是个不堪造就的蠢货,他要是能在俘虏他们两人的当时,果断杀了他们,我还对他另眼相看了呢。”
夏枢一下就抓住了关键信息——两位长辈曾被俘虏过,且三王子似乎出于什么想法,没杀他们。
当年褚琼和元英在大好形势之下两路军合围异族人,结果却是全军覆没,两人也战死沙场。谁都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为何战事那般惨烈,竟无一生还。不过原本就算战事不利,他们既然战死,也合该像其他马革裹尸的将士们一般,尸体埋入北地的英烈墓园,受皇帝表彰纪念,受百姓们祭祀参拜。但尸体拉回军营后,却被人发现,两人身上有许多伤都是对方留下的,且死的时候,身上都插着对方的兵器。
情形极为古怪。
一时间,两人在前线反目的说法在军中广为流传。而不和的原因,大部分都以为是争功内讧。后来战事暂歇,异族人站出来给了说法,说李朝军队之所以会惨败,是北地军中有将领通敌叛国,私下与他们合作,所以才导致北地军内讧,自相残杀,两路军全军覆没。
于是两人当中有一人通敌叛国,两支合围队伍因此自相残杀的流言就甚嚣尘上,迅速的从北地传到京城。
朝堂为此哗然。
永康帝当时新帝登基三把火,闻言也为之震怒,立即安排人对两人进行了近乎剥皮拆骨的细致调查。但调查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无论怎样精心严苛,都无法找到切实证据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定下通敌叛国之罪。
眼看着随时间流逝,流言慢慢走出大众视线,事情只能不了了之,永康帝却态度突然一变,亲近重用元家,冷落贬斥褚家,让局面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从此之后,重用的越发重用,冷落的越发冷落,流言私底下反弹,朝堂上的群臣开始对那场战事讳莫如深,褚元两家关系也开始步入僵硬。毕竟皇帝的意思是一定有人通敌叛国了,他不说褚家通敌叛国,但他明确表示相信元家。元家为此对永康帝感恩戴德,成为永康帝的忠实拥趸,永康帝指哪他们打哪,没少在后续朝堂争斗中跟着永康帝的脚步针对褚家。但褚家百年世家,就算侯爷褚霖再窝囊,再软弱,也不可能任凭百年清誉被毁,担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就算是流言,也不行,而且褚琼和元英身上的伤也确实是对方下的手……于是在后续的各种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中,两家都指责是对方家的人通敌卖国,杀了自己的家人。你来我往,关系越来越僵,仇怨越积越深,直至都把对方视为血海仇人。
夏枢知道这些往事的时候,虽不知道两位长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第一反应就是永康帝李倓在捣鬼。现在他知道了,不止李倓,异族人也在里面捣了不少鬼。
想了想,夏枢盯着索苏:“是你放出北地军中有将领与你们合作消息的?”
索苏挑了挑眉,意外地打量他几眼:“倒是个聪明人。”
他嘴边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摩擦着匕首,缓缓说着似乎不相干的事情:“当年褚风打的我们族人只剩残部,窝在草原一隅里奄奄一息。若不是他意外早死,我族人差点儿就被他赶尽杀绝,彻底消失在草原上。也幸好你们那先帝人老昏聩,见他一死,就立即停下了剿灭我族的计划,还忌惮功臣,想方设法把老淮阳候解兵卸甲,调回京城,给北地军换了统帅的同时,把上上下下与褚家有关的将领都给换了个遍。然后没过一两年,不用我们费心,北地军就完全不成样子了。”
索苏道:“父王军功不行,靠着联姻之功才被残部推举为大汗。他政事、军事上处处受人掣肘,因此,常常想为那两个受他偏爱的儿子攒军功,刷名望,想要改变下一代大汗的处境。于是,在发觉北地军纪律松散、疏于训练与防范之后,他就试探着发动了几场掠边之战,谁知北地军还真跟换了模样似的,一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那几场试探性的劫财之战及后续几场掠地之战,我们族人不仅大肆杀戮抢劫,以出心头恶气,还把你们李朝人占据的曾属于我们的地盘抢了回来,收获是意外的丰盛。我父王觉得要一鼓作气,拿回所有曾经属于我们的地盘,就安排了我那大哥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