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从听到阿姐说异族要拿和谈换取他,他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景璟忙安慰他:“你别怕,我们想办法,实在逃不掉,王爷肯定会想办法从异族手里换你,燕国公府现在估摸着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们也会想办法,还有……”
夏枢摇了摇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他背靠着木柱轻轻叹了一口气:“异族四月份从红棉那里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一直悄悄潜伏,按兵不动。七八月份陈兵北地边境后却突然提出议和,条件是让李朝拿异宝来换。除了与异族达成逼宫合作的李茂,朝堂上竟无一人知道异宝是个人,还是燕国公府的双儿。异族人冷眼看着朝堂上寻宝求和谈的人,私下里却绑了我一路急奔王都……”
夏枢看向景璟,神情淡然地笑了一下:“大皇子李旭一派的官员压榨百姓,党同伐异、官官相护,造成定南郡惨剧,差点儿引起暴乱。为逃脱惩罚,威胁朝堂,他们突然牵头与异族和谈。你觉得异族是会在朝臣们的期许下在新年与李朝签订三十年的和平协议,还是会在新年那日借兵给李茂逼宫造反……亦或是在李茂、李旭兄弟两人的各怀心思、引狼入室之下,直接攻下京城,发动攻南之战?”
景璟一下子愣住了。
夏枢没等他的回答,继续道:“分别的时候,褚源说会与韩大人一起尽量拖延和谈时间,给李朝争取一年半载的和平时间,你觉得可能吗?”
景璟嘴唇颤了颤,一把抓住夏枢的手,却眼眶通红,哽咽的说不出来话。
“我在这些事情中其实无足轻重。”夏枢眼睛也有些发红:“但既然做了明面上的筹码,我就不能让人有机会攻讦褚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因为自己的原因,百姓们被异族踩在铁蹄之下。我总要去做些什么。”
第226章
隆冬的夜还很长, 但聊过之后的景璟却再也睡不着了。夏枢担心着阿姐那边,也无心睡眠,两个人沉默着依偎在一起, 睁着眼睛, 听着门外呜呜刮过的西北风,静静地等着黑夜过去。
正是在这么个沉寂环境中,刚刚出现在夏枢迷迷糊糊睡梦中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压抑、酸楚、痛苦、亦还有其他情绪,夏枢懒得去分辨了。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听那声音呜呜咽咽没个停止的意思, 便开口道:“你若还有力气,就把他抱过来。”
那声音突地一停,似乎没想到他还醒着。景璟也是一愣, 抓着他的衣袍, 坐了起来:“小枢哥哥?”
夏枢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衣料摩擦、腿脚踉跄的声音响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沉重不稳的脚步声响起,从角落里, 慢慢朝房中移动。
眼尾一暗,李留抱着李留脚步不稳,在夏枢身侧噗通一声摔下。景璟吓了一跳, 瞬间跳了起来, 警惕地瞪着两人。
尽管已适应了黑暗,但黑布隆冬的,根本无法分辨人脸上的表情, 夏枢只能看到李留脸上隐隐的泪光。
双手被绑,没法像往常一般灵活地给人诊脉,夏枢神色淡淡地指挥着李留把李垚稍移动位置,胳膊摆好,手腕放在他手指下,这才捏着李垚那毫无温度的手腕诊脉。
预料之中的,诊了片刻,他便移开了手,摇了摇头:“早做打算!”
虽然没给李垚摸骨,但图塔那一脚将李垚踢到墙上造成的骨头断裂声却是听的分明。平常时候,若是刚受了伤就施药正骨,可能还有救,但此时此刻,骨头刺进肺脏里,流血过多又没药没粮,李留那么大的动作,李垚都全程没有反应,很明显他身体虽然还没硬,人也没咽气,但已经不行了。
“呜——”李留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无知无觉的李垚失声痛哭:“阿爹!”
哭声酸楚又悲恸,景璟就算防备着他,也不由得有些动容,轻叹了一口气:“待在候庄不好吗,非要来这一出。异族人畜生不如,又怎么会把李朝人当人看,你们怎么会想到与他们合作,真是……”他想说自作自受,但听着那哭声,到底把难听话咽回到了肚里。
李留抱着李垚呜呜咽咽地哭着,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李留似乎哭够了,才擦了一把眼泪,低声道:“你外公周良作为皇上的走狗,功名富贵、权势荣华应有尽有,你自然无法体会我们这些被皇权玩弄之人的苟且偷生。再者……”他语气嘲讽:“当年你外公和异族合作,可不是你这样说的,他可是相当自豪呢。”
景璟阿娘自嫁人后就和娘家人断了来往,外边人传是阿娘嫁给阿爹的时候未婚先孕,有辱门风,被外公拒之门外,但景璟却知道是阿娘主动和娘家断的关系,因为他懂事的时候,阿娘亲口/交代过遇见周家人就当作不认识。阿娘自己也多年不和娘家联系,景璟记忆中,也就阿娘死前几日与外公见了一面。景璟阿爹在朝堂上做官,他要外出和同龄人交际打听官场及后院消息,表面上自然不会如阿娘要求的那般同周家人关系生硬,不过他也没主动和周家人交际过,都是态度温和地应付过去。他外公高居吏部主事,日理万机,要找也是找他阿爹,找不到他头上,所以两人实际上就没怎么说过话。景璟印象中,上一次说话还是外公在元宵宫宴上逼他嫁给褚源,否则就叫他去死的时候。
景璟受阿娘影响,对自己外公其实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李留的话还是叫他生了气:“你别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他自己心里清楚。”李留神情平静地道:“他要是没有把柄抓在我们手里,受我们胁迫,你以为他为何要屡次在皇上动杀心的时候,劝谏皇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夏枢嫁进侯府后留在京城的时间短,不知道周良在朝堂上做过什么,但他有自己的疑问:“李倓不杀你们,难道不是因为他和你阿爹是谋害宣和太子的同伙,他需要你阿爹帮他顶下全部罪名?”
“不是……”李留想反驳。
夏枢却摇了摇头:“我不信。若你阿爹没做过对宣和太子不利的事情,你也没必要在我们定居安县之后,日日忧惧,以致于眼疾恶化,后又担心我们不给解药,选择铤而走险,陷入今日境地。”
他道:“你从我与王爷待普通百姓的态度上就应该知道,若是没有大错,我们通常都是轻轻揭过,给机会让大家重新来过。你们如此,不过是心中有鬼罢了。”
李留沉默。他旁边却突然传来一个虚弱又充满了愤恨的声音:“我当年是被逼的。”李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阿爹?”李留没想到他还能醒来,差点儿喜极而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阿爹,你感觉怎么样?”
“我无事!”李垚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对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声音极尽温柔,努力提起一口气:“等阿爹与他说完话……”
“哎,好!”这个时候李留哪里敢拒绝,眼中含着泪,赶紧应了。
李垚胸中剧痛,血沫子不断从口中涌出,但他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不敢浪费一点儿时间:“当年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无意皇位争夺,只想在成年后获封一块封地,带着阿娘出宫安享晚年。李倓野心勃勃,意与宣和太子争夺皇位,就拿我阿娘的命要挟我,让我在朝堂上参奏太子皇兄谋反。但我真的不知晓李倓已事先着人在太子东宫里埋了巫蛊娃娃。我想着太子皇兄清清白白,应该无事,迫于无奈才写了奏折……”
“驴子手里有李倓当年胁迫我以及诬陷太子皇兄的证据。”李垚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夏枢:“你只要想法救了驴子,给他一颗解药,他就会把证据交到朝堂上,你们可以把李倓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把安王推上去,到时候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皇……”
汹涌的血流从李垚口中、鼻中涌出,他瞪着夏枢,用力抬起头,想要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但脸都扭曲了,都没能再吐出一个字,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夏枢,抽搐了两下,彻底软瘫了下去。
李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垚话没说完就一命呜呼了,登时扑到李垚身上,放声大哭:“阿爹!”
哭声伴随着呜呜的风声,凄凉无比,也让人同情无比。
但夏枢对这个老者前面说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褚源曾说过,李垚阿娘出身官婢,外家均是重罪流放,他在朝堂上被百官鄙夷,在先皇那里被极度厌恶。先皇子嗣不丰,只有三个皇子。东宫案之前,宣和太子居太子之位十五六年,李倓被封亲王七八年,李垚年岁与他两人差不多,却连个王的封号都没有,先皇把他给无视了个彻底。按正常情况,他一个及冠皇子,先皇不封他,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封号,更别提封地了。他口中所谓带着阿娘到封地颐养天年,根本不可能做到,除非他自己夺位或者坐拥从龙之功,从新皇帝那里获得。很明显,宣和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追随宣和太子就无从立功。而与李倓合作,把李倓推到那个最高位置上,才是他获得封地的捷径。所以他说只写了奏折参奏,别的没参与,且参奏宣和太子也是被迫的,夏枢一个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