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那个时候汤余半道上被人劫走的消息刚传来,褚源正在书房里写折子,夏枢刚叫人把苍术从田里的野草里收割出来, 景璟从隔壁晋县购买的大量药材也才刚进仓库, 两人带着红棉、红杏等一群新晋女官暂时得了闲,正一边在院子里扎马步、练武,一边聊着学堂里先生的问题, 然后守门的禁军就领着侯村长就脸色煞白、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王妃,侯毛他们今日早上交班时, 在皇陵附近发现了几个浑身发烧、几乎要晕死过去的人。”
  自夏枢和褚源把这几年汤余昧下的守陵银钱全数补给候庄人, 规定了一个守陵人守陵一旬一百八十个铜板之后,村里每家都挤破了头的想去守陵,侯村长借以扩大了一个班次的守陵人数, 一次差不多十个人。十日前是侯毛等十个村里壮劳力去守的陵, 按时间算, 今日他们确实该换班了。
  夏枢只当做是平常,收了和景璟对战的架势, 一边吩咐红棉帮忙拿药箱,一边和侯村长交代道:“我这就过去,你再叫人去县里寻个大夫过来。”
  秋收有了足够粮食后, 有灾民先前是做大夫的,就联合起来在安县租了铺子,开了医馆, 在馆内坐诊。夏枢虽然看了燕国公夫人不少医书, 但知道的毕竟只是理论知识,给人诊病断病,他尚需经验, 因此虽有意像阿娘那般免费给百姓们看诊,却还是要侯村长把县里的老大夫请来一起看。
  谁知道侯村长脸色一变,慌忙阻止道:“王妃莫要过去。”
  这老头儿胆子一向小,但还算识礼,今日却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连朝夏枢行个礼都离的远远的,夏枢觉得不对,神情一肃:“发生了何事?”
  等夏枢从侯村长那里了解到情况,和褚源换了衣裳,包的严严实实的到达校场时,校场上已人山人海,有留守的禁军、也有候庄村民,还有本该在学堂里读书、教书、做饭的学生、先生以及厨娘,甚至连本该在工地上修路的侯魁等候庄壮劳力都跑了回来,和家人紧密地站在一起。所有人壁垒分明地远离着校场中央,面色惊惧、神色戒备。
  而校场的正中央站着的就是衣衫单薄、不停地打着摆子的侯毛等十数个守陵的壮劳力,旁边不远处是他们神色哀凄、哭的几乎站不稳的家人,身前是三个躺在担架上衣不蔽体、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陌生人。
  一见夏枢和褚源过来,人群发出混乱的嘈杂声。
  “这该怎么办啊?”
  “我们会不会被传染?”
  “好日子刚过了没几日,怎么又遭上瘟疫,老天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烧死?”
  ……
  人群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六神慌乱。
  侯村长更是面色愁苦、老泪纵横,侯毛是他堂侄,他堂兄就剩这一根独苗苗,他想救他,可毫无办法,候庄住了那么多人,一旦瘟疫蔓延开来,对安县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若是王爷和王妃想要像以前的官员一样烧死得瘟疫的人,他们也得接受。
  只是他心里到底是不想让侯毛等人以及这些接触了他们的家人被烧死,因此整个人都颤抖的有些摇摇欲坠。
  “怎么都围在这里?”夏枢一看这人山人海的场景,眉头就是一皱。
  他低头看向躺在担架上的三人,开口道:“定南郡距离此处近千里,中间又隔着南原郡重重山峦,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侯村长已经说了几人的身份,是从定南郡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赶过来的灾民,路上生了病,一路躲躲藏藏,昨日晚上到了皇陵,晕死过去,早上被不知情况的侯毛等人发现,趁着换班抬下山来。
  侯毛等人和家人吃过早饭后就面色发白、浑身虚汗直冒,觉得身体不舒服,加上家人怀疑,就又抬了人找到侯村长,一是想报告有三个来自定南郡的陌生人出现在皇陵,另一个则是想请个假今日不去修路了,然后给这三人找个大夫,同时也给他们自己看看。等侯村长了解到情况之后,整个人都吓傻了,侯毛等人在山上一待就是十日,不清楚情况,整个安县可是在王妃购买了大量药材之后,就已经传遍了,定南郡爆发了瘟疫。侯村长详细问过这三人的情况,又把这三人很大可能得了瘟疫的事情告知侯毛等人,叫他们把人抬到空旷的地方,都离远点儿,然后就连扑带爬地跑到王府报告情况。
  夏枢在王府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来路,因此开门见山,非常不客气地道:“可是有人安排你们过来的?”
  侯毛等人一愣,低头愕然地看着担架上的三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现场的嗡嗡响也霎时停止,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神色戒备地瞪着担架上的三人。
  百姓们记得清楚,前县令汤余为了盗取皇陵,可没少安排人来对付他们,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由得怀疑起担架上的人来。
  不会是有人想用瘟疫,把他们全灭了吧?
  所有人都忍不住胆战心惊、紧张起来。
  胡子拉碴、发如乱草的三个年轻人原本是闭着眼的,夏枢和褚源一到,他们便睁开了眼,慌忙想从担架上坐起来行礼,然而手脚疲软,浑身无力,几次努力都没成功,最终只能狼狈地滚趴在地:“定南郡竹山学院韩治、宋元、李秀见过王爷、王妃……”
  “学生们此来并无任何人安排,是想求王爷和王妃帮忙救助定南郡百姓……”名叫韩治的年轻男人中气极为虚弱,说过一句话之后,便忍不住气喘吁吁,捂着嘴咳嗽起来。
  夏枢神色微松,转头看了一眼一直未吭声的褚源,想了想,问三人道:“你们认识顾达?”
  不是他乱想,而是他们和定南郡的交集就是顾达和他带领的灾民们,现在顾达半年多了没个音信,这同是读书人的定南郡人又来求助,情形太过相似,夏枢不得不怀疑。
  “韩举人是我们的同乡,他因告发定南郡郡守、到京城求助,被定南郡郡守杀了家人,派官兵追杀,至今生死不知。”韩治正咳嗽着没能应声,他身旁的宋元开了口,一脸苦笑:“他曾被先生们藏于竹山书院,躲避官兵,后担心连累书院,就只身离开,留信告诉我们,若是定南郡哪一日走投无路,可以来这里找安王和安王妃求助。”
  李秀接着道:“我等厚着脸皮过来,皆因定南郡郡守和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不思救人赈灾,还为防定南郡瘟疫爆发的消息泄露,大肆烧杀患病之人,追捕意图反抗之人,现定南郡已成人间炼狱,先有水灾,后有瘟疫,百姓尸横遍地……”
  “你们定南郡有多难那也是定南郡的事,你们知不知道这样跑过来把瘟疫传染给安县百姓,安县百姓会有什么下场?安王和安王妃因为处置患病之人多有为难?”围观人群中顿时有人大声怒骂:“枉你们出身竹山书院,读过圣贤书,有问题就报给朝廷,你们跑安县干什么,若是安县、晋县甚至是六原郡因你们传染瘟疫给其他人,进而爆发了疫情,导致百姓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拿什么来还?”
  百姓们本就害怕,此人话一出,全场瞬间炸了开,百姓们、包括禁军们皆是一脸愤怒地瞪着三人:“就是,你们要求助找朝廷啊,跑安县干什么!”
  “必须立马将他们都烧死,不然整个安县都要完了!”
  “对,必须烧死所有患病的人,不然瘟疫传的非常快,我们明天就活不下去了!”
  一旦有人开了口,立马就有人跟上,心中的惧怕越积越多,愤怒值越升越高,恶意也越放越大,吓的侯毛那没见过这种阵仗、才四五岁的双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扑到侯毛腿上就朝众人大吼道:“我不要阿爹被烧死!”
  “我们也不要阿爹死!”所有守陵劳力们的孩子都朝自家阿爹腿上扑了去,一阵大哭,最终连带着大人们都忍不住哭起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求王爷和王妃放过侯毛他们吧!”
  现场呜呜咽咽、凄惨无比,百姓们瞧着几十年的邻居如此悲惨,心里到底生了恻隐,原本还在骂骂咧咧,此时却不由得尴尬不已,相互对视一眼,最终再开口就变成了说情:“王爷、王妃,侯毛他们不一定被传染了,还是……”
  “王爷,请当机立断!”人群里立马有人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夏枢看过去,发现是最开始引发大家情绪爆炸的人,是学堂里的一位先生,这位先生一开口,其他三个先生也神色担忧地催促道:“王爷,请当机立断!”
  安县的读书人几乎都跑光了,留下的都是普通百姓,因此学堂招的先生没有安县本地人,都是从隔壁晋县招聘过来的。因为才试教了半个月,这些先生都没把家人带过来,平时只在学堂的先生宿舍住着,休沐的时候回家和家人团聚。
  他们一催促,侯村长心惊肉跳之下,再也忍不住,扑到地上就苦苦哀求道:“请王爷看在他们老实本分、尽心守陵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侯魁也眼眶通红,紧握拳头单膝跪在地上:“草民可以带人把他们赶进山里,叫他们再不敢踏入安县半步,求王爷和王妃给个机会,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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