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很显然,她是想敲响鼓报信,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夏娘?”侯村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人,也就是夏娘,听见声音,眼皮子微微一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略显迟钝地扫视来人,发现是侯村长,且身后只有两个陌生人后,心中顿时一咯噔,立马咬牙,强撑着驱赶道:“赶紧走,有两个武功高强,没杀掉,逃进了山里,恐怕一会儿就会带人过来,你们不是对手,赶紧走,去找禁军过来!”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强撑着就是为了将信息传达出去,此时心愿已了,一口气跟不上,就身体一软,彻底晕死过去。
  侯村长看着身前的修罗场景以及村里人的惨状,悲从中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152章
  褚源虽然看不到眼前的情况, 但冲天的血腥气,随着潮湿的晨雾扑到脸上、身上,他多年接触这些,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夏枢的眼睛。待听到那女人的话后,他皱着眉头,冲跪在地上大哭的侯村长道:“别哭了, 夏娘只是晕过去了。”
  说着,他单手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 扔给侯村长:“你先给她上药止血, 把人搬牛车上,拉回村里。这里刚结束战斗不久,那两个盗墓贼受了伤, 应该走不远, 本王和王妃稍后会去拦截他们, 你到了村里之后,再叫些男人过来收拾这里。”
  顿了一下, 又道:“这两个守陵人恪尽职守,是为守陵而死,你告诉他们的妻儿, 他们的一切丧葬费由本王来出,除此之外,官田租赁期内他们两家的田租全部免除。”
  侯村长惊痛之下, 反应有些慢, 下意识接住药瓶,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来不及高兴, 就慌了,忙阻止道:“那些人穷凶极恶,王爷和王妃还是先行回去,由草民去拦截吧……”
  “老丈回吧,我和王爷有些功夫在身。”夏枢闻着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他屏着气道:“你先把夏娘拉回去,再过来的时候多带些胆大的人。”
  “可是……”侯村长还想坚持:“那些人极其凶残,草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去才合适……”
  夏枢心中有些暖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老头儿去。
  侯村长见两人坚持,心中惴惴,只好嘴巴颤抖道:“好。”
  之后却是半点时间都不敢耽误,赶紧给夏娘上药止血,然后把人搬到车上,拉着人就往候庄赶。
  他要尽快回候庄,带人过来。
  侯村长走后,剩下的两人一个瞎子,一个被捂着眼,往哪走都不知道。
  尽管知道面前的场景会极其血腥,夏枢还是白着脸,扒了扒褚源的手:“松开吧,我带你去寻人。”
  褚源却没松手,他道:“闭眼。”
  夏枢不知道他要干啥,下意识闭紧了眼,然后下一刻一条白纱蒙上了他的眼睛。
  夏枢试探着眨了眨眼,白色纱带阻隔,地上的血液失了颜色,断肢残臂也模糊了轮廓,视觉冲击消失尽无。
  他小心翼翼地迈脚,沉默无声地扶着褚源,两人一人拎着一个食盒,朝前方的陵墓走去。
  宣和太子去世前只是太子,去世后也没追封,没有单独的帝陵,而是在兴隆帝旁边建了个小陵墓,和太子妃两人同棺而眠。
  到了石碑前,夏枢便摘了眼睛上的发带,给褚源重新绑好头发。
  只是转眼看向墓前时,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褚源在他旁边蹲下,打开食盒。
  “有人不久前来祭拜过阿爹和阿娘。”夏枢看着墓前香炉里新燃尽的香灰,以及摆在墓前的两盘肉食供品,很明显是刚祭拜过。
  皇陵有守陵人,普通人靠近些就会被驱赶,正常除了皇亲国戚外,也不会有人过来祭拜,更别说祭拜一位从未登基过、二十年前就已过世的太子。
  想了想,他问褚源道:“会不会是夏娘?”
  夏娘住在候庄,和守陵人熟悉,若是她要祭拜,守陵人肯定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且,侯村长说夏娘秋冬季节才会回来,可现在刚入夏,她就回来了,还出现在人迹罕至的皇陵……
  褚源神情微动,问道:“夏娘脸上可有烧伤的疤痕?”
  夏枢摇了摇头,想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心情就很难受,声音低沉地道:“没到跟前,什么还没看到,眼睛便被你捂住了。”
  褚源仿佛知道他在难受些什么,伸手摸摸他的脸。
  “褚源……”夏枢握住他的手,嘴巴张了张,神情犹疑。
  褚源却没应他,答非所问道:“昔日外公见多了战乱中的生死,觉得为免生灵涂炭,不应该再主动挑起战火,所以在阿娘提出让他起兵拥立我的时候,他拒绝了。”
  褚源神色淡淡地“看”着身前的墓碑:“燕国公也是这样,阿娘的女官是燕国公府的二房嫡出小姐元月,她和阿娘是闺中密友,也曾在阿娘死前,向燕国公游说,说先皇昏庸,永康帝弑兄之后肯定会杀嫂,再进一步就是要篡位,此人豺狼心性,绝无明君之相,淮阳侯府一旦倒下,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燕国公府,到时天下绝无宁日,但燕国公也拒绝了她的提议。”
  夏枢愣愣的,他懂褚源的意思,但却不知道燕国公府和褚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怪不得元州一直莫名其妙地说褚源狼子野心,背后的淮阳侯府更是没安好心,把阿娘被下毒以及双儿被偷的一切锅都扣到淮阳侯府头上,原来竟是握有褚源和淮阳侯府的“把柄”。
  “燕国公和舅舅是一类人……”褚源神情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他们觉得不过是被步步压制,只要稍稍妥协,和成为引发战火的历史罪人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夏枢心中一阵发凉:“他们的妥协就是一个献出女儿,一个献出双儿吗?”
  “对。”褚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爹去世后,二舅舅愧疚,就听从外公安排,把女儿和我做了调换。阿娘死后,外公才真的后悔,因为他意识到无论他拿出什么去献衷心,哪怕是献出他心爱的女儿和半生挣得的权势,都不是他想全身而退就能退的。而且无论他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夏枢紧抿着唇,眼中涌出一股热意。
  他其实有些想问褚源,为何宣和太子去世,淮阳候褚霖会愧疚,但不待问话,就听褚源道:“我不知道燕国公在夫人死去,双儿没了之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小枢……”
  褚源“看”向他:“妥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枢懂他的意思,男人们做出妥协,代价很大可能是女人或双儿们去承担,但闻着空气中爆发的血腥气,他还是禁不住难受。
  夏娘说那些人武功高强,但山上的贼匪都是普通百姓,武功能有多厉害?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来盗墓的,八成是有人安排的好手。
  成功了,褚源会被问责,守陵的百姓们也跑不了;失败了,也能在守陵的百姓中制造恐慌——杀一个人给一刀就能让人痛快死掉,但那些盗墓贼却残忍地把守陵人的四肢、头颅砍掉,开肠破肚,肠子拉的到处都是,可以说极尽残忍之能事——夏枢眼睛蒙着纱,看不仔细,都忍不住心中发寒,若是普通老百姓看到,别说安心守陵了,夜晚光待在这里,估摸着都得噩梦惊醒,担忧什么时候会这般惨死。这样的情况,百姓们哪里还敢来守陵?
  那些人打的注意,夏枢能猜到,猜到了,看到普通百姓死的如此惨烈,他又何尝好受,禁不住就在想,是不是他们不来,百姓们就不会死了。
  “若是我们没来,前县令不会被调走,他们面对的有两条路。”褚源道:“一条是重徭役、重税之下,忍不住造反,然后被诛五族。另一条路,则是他们守不住皇陵,陵墓持续性被盗,被人发现后,他们担下所有罪责,男人充军流放,女人或双儿卖身为奴,不过很大可能,他们连安县都出不了,就全数暴毙在这里。”
  上一世的晚些时候,安县这里确实发生过叛乱,但很快就被县令安排人给镇压了,那县令甚至为此升了官。之后县令通过大量钱财贿赂,一路平步青云进了京,在褚源还未离京时,那县令行事太过无忌,盗取皇陵陪葬的事情东窗事发,暴毙于狱中。
  离京几年后,褚源辗转来到这里,偌大的安县已经人迹罕至,成了大型乱葬岗。
  说罢,褚源轻叹道:“世道如此,又岂会因你我不来这里,他们就能少受些苦?”
  “好吧。”夏枢揉揉发烫的眼睛,小声道:“我就是很不安。侯村长那么好,年纪那么大,还第一反应是让咱们走,他去追盗墓贼……我怕因为自己自私的选择,让他们陷入混乱中,明明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心思也很简单,只是想填饱肚子,好好活着,可是现在连活着都很艰难……”
  褚源纠正他:“他们不是现在活得艰难,是一直以来都活得艰难,而且……”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