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82章
凉月高悬, 京城的雪已经停了,我和林承之同乘一架马车,从临安彻明的灯火, 没入城外无垠的夜色之中。
离开之前, 他掀开轿帘, 回头看了一眼。
他在看什么, 我不明白。我跟他说:“林相, 你放心,我三哥派来护送的都是禁军中的精锐, 那些土匪胆敢来,只能够做刀下亡魂。”
他放下轿帘, 淡淡又看我一眼。
这一回,我觉得他可能看透了我。
我害怕。
我胆子小。虿廉人没有来, 我也总觉得这一路不会太平。
连土匪,我都怕。
天生的, 改不了了。生下来就这样。
万幸, 一路平安,抵达令州。
在这里,日子过得还不错。都是林承之在安排,我和其他宗室子弟没觉得比在京中差什么, 只是玩的东西少了一点。但是虿廉人之患, 这个时候也玩不起来什么,表面上平平常常,内里都有隐忧。
安顿下来之后, 京城有人专门过来送消息,关于战事如何,京中如何, 这都是我三哥的安排,要我们看情况做打算,不要耳目闭塞。有一天我正在外面听戏,忽然来一个人跟我告信,说终于找到了我。
那个人说,我三哥死了。
我就坐在戏院的第一排,台上面的人咿咿呀呀在唱,鲜红的嘴巴张张合合,我就盯着那一张嘴,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说:“不可能!”
那个报信的人跪下来,说要我节哀。
我说:“不可能。”
我三哥让我处理宗室里面的事情,这些事统统都只先通传给我,由我来主持安排。我没有将这个消息传给其他人,我带着他到林承之面前,让林承之来看。
他眼睛毒,看得出来,这个人到底撒谎没有撒谎。
王府书房里面,传信那个兵对着林承之,重新又说:“虿廉人已退,天下安定,京中太平。”
他说我三哥战死疆场,是为了将虿廉人的昶旦杀了,虿廉人信神,不怕死不受降,杀了昶旦,虿廉人溃不成军,打不了仗了。有些人甚至当场疯了,没有人觉得昶旦会死。
神走了,天不佑虿廉。
这么一群人,疯子。竟然能够踏平那么多座城池,竟然又因为这样溃不成军。
我说他在骗人,我说:“林相,你也看出来,他在胡说八道了吧。”
林承之不说话。
我哭着拉他的袖子,“你说,这是假的。”
那个兵又说,晏载带兵乘胜追击,拿回了失去的城池,杀了很多虿廉猛将,其中还有一个最令人头疼的藜金王,一战成名,回京受封为神武大将军。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了我三哥的战袍,穿过的衣物,用过的饮杯。
我三哥连半截人都没有回来。
我捉着林承之的手,我拉他:“你说,他是不是在骗人?!”
那个兵跪下来,哭着说:“卑职所传,千真万确。卑职当年追随先皇戍边杀敌,先皇钦点卑职给康王殿下您传信,先皇还有一道口信,要卑职只在他死后传给康王殿下您。”
我跌坐在地上。
“我不听。”
我爬起来,转身就走。林承之将我拽了回来,他摆正我的胳膊,令我正面对着那个兵。
林承之叫他站起来说。
他站起来,“‘裕王一直对朕有所怨怼,朕死了,不知他会不会牵累康王,若朕战死,兵却退,那么裕王掌管天下,你嘱咐他,回京之后,对朕的死不要太伤心,免得裕王起疑。家里边,外边,都不要提朕,切记切记。’”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背出来。
好像这些话他准备了很久,就等着早晚一天说出来。
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这个结局。
我又要跌倒在地上,林承之将我架起来,不知道他一个读书人,为什么胳膊这样硬,撑着我不让我往下掉。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这样平静,好像我三哥的死跟他无关。
他替我将这个事传给宗室之中其他人,那个兵单独传给我的话,他没有传。
我讨厌听戏。
我害怕看见戏院,我这辈子没有这么怕过一个东西。比虿廉人害怕,比土匪还怕,我不愿意往那一条街过,另外有一条街,我倒是经常去。
那儿有一家酒坊。
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酒,夜里,是林承之带人将我架回去。我倒在别院之中,说这儿凉快,谁都不要来管我,我骂骂咧咧,不记得自己骂了什么,周围的人就都散了。
只有林承之,在旁边守着我。
一会儿,我有些倦意,闭上眼睛。朦朦胧胧,他叫人来架我走,有个下人胳膊肘细,把我给硌了,我腰疼了一下,睁开眼睛,我看见林承之背着我,手里捏着个什么。
他就这么站着,大拇指在上面摩挲。
我瞪直眼睛去看,看出来了。是我给他那块免死金牌。
那上边我记得,还有一个忠字。
月光下,他静立不动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迷迷瞪瞪,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我每天都这么买醉,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但有一天,我半夜就被人给喊醒。我睁开眼,发现床前站着的人是林承之。
“裕王下旨,要康王殿下回京。”
林承之拿着圣旨,房间里面的灯已经被他点燃了,我揉着眼睛起来。
裕王——就是我六弟,当今天子。
“白天的时候你不在,裕王派来的人没有找到你。你三皇兄没有猜错,裕王猜忌你。但比他想的更严重,”林承之站在我身前,面容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凝肃,“他不准备让你活着回京城。”
噗通。
我从床上跌下去,酒都吓醒了一半。
“什么?!”我愕然开口,嗓子还哑着。
“裕王遣禁军出京,专门护送遗落在外的皇室血脉回京,圣旨上也是这样写的,我也要一并回京,这事不假。但是他们来的人当中有一个,是晏载专门塞进去的兵,晏将军要他来给你传信,裕王要在回京路上杀了你,制造你奔波劳累,意外病死。”
我手脚冰凉,半天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我可能是喝酒傻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景钰一定要杀了我,更不明白晏载叫人传信是做什么。我脑子转不动了。
幸好,我傻着,林承之还清醒着,他直接将我从地上提起来。
“康王殿下,你不能够跟我们走。那些人已经住了下来,过不几日收拾好就要启程。我命人安排他们住在城西另一头,夜里已经歇下,你往东边出城,碰不上。晏将军和我只能够帮你到这里,剩下的路,你都得自己走了。”
半夜,我带着木木,还有王府的管家,另外还有一个仆从,四个人跑了。
路上,我慢慢回想林承之跟我说过的所有话。
他说,我回京是死路一条。
他还说,裕王疑心我,因为我跟我三哥关系好,同时晏载派来的人还传信,说朝中有流言,其实我三哥把裕王放在京中是在害他,虿廉人打进来,他必死无疑,反而我能够活一条生路 。
我三哥真正想要我来继承皇位,我身上有一道密诏,我三哥写的,我回京之后,就要把他从帝位上踢下来,由我来当这个皇帝。
我说我想不通。
景钰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当皇帝,为什么觉得我有本事当皇帝。
为什么觉得有这样荒唐一个密诏。
林承之说,“流言入疑心。无论有没有这道诏书,都已不再紧要。天下事,人心隔在那里,辩不白的多,康王殿下,多想无益。”
天下之大,我跟个无头苍蝇,找不到要去哪里。
我能跑,可我要跑去哪里?
我带着三个人,今后要怎么活,要做什么营生?
景钰知道我跑了,会不会找人来抓我?
我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可能没有几日,他派来的追兵就找到了我。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仍然想不清楚当时那个决定是对是错。
比跟吴筠羡成婚这件事,还要让我糊涂。
恐怕这辈子到头,我都得不到答案。
我一刻不歇往冀州,去找贺栎山。
第83章
这辈子我从来都没有跑得这么快, 我真是恨,当年我在京中没有认真学骑术,学武艺。
我乔装打扮成一个书生, 木木依然是我的儿子, 我王府的管家是我爹, 另外那个仆从则是我的书童。本来我想要打扮成一个商贩, 但是我王府管家说——
“康王殿下, 你身上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你要贩什么呢?就算你是去买货,盘查的人问, 你不熟悉这些地方的产物,你答错了, 马上就会露馅。”
我一个王爷,还没有一个没念几年书的老仆聪明。
我同时也庆幸, 当年我在国子监, 被我父皇母妃逼着读了几年书,之乎者也的酸腐东西仍然会一点,往来认识的读书人也不少,有样学样, 像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