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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她撇开我的手跑了,两步之后又刹住脚,回头说:“但是你伸冤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是我给你报的信。你要做鬼,我还想要做人呢。”
  她又两根指头指我,“你知道不知道?半个字都不要提我。”
  山里夜路难行,趁天还亮,我跟九衣两个人一起逃了。
  躲避风头,我跟她二人就一直住在老屋之中,哪儿也不去。
  我二人无聊时候,就叉鱼玩,叉好的鱼架起来,就在河边烤着吃。
  “喂,张白,你说那些东西是假货,真的是你在骗人吗?”九衣将烤好的鱼拿起来,一边撕鱼皮,一边问我,“没想到,你是真的生财有道啊。”
  我继续将还在烤的鱼翻面,答:“不是。”
  九衣手放下来,怒踢了一下石子,“那么他们冤枉你。那个周重培自己招摇撞骗!他就是个大骗子!王八蛋,他骗了不知道多少钱!我听说他一个破花瓶就要卖好几千两!几、千、两!这得几个箱子才装得完的钱!”
  她边吃鱼边骂,鱼刺卡到喉咙里,也要骂。
  说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太多,所有人都欺负她,连鱼都欺负她。
  连条都已经死了的鱼都能欺负她。
  经常她闲下来,就骂人。
  除此之外,她还经常看医书,试着给我治失忆的病,拿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给我喝,喝完失忆没有好,倒是这里痛完那里又痛。每次看我对着药汤喝不进去,她都这么说——
  “张白,你别怕。我就是大夫,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你喝出毛病,我也能够给你治好。喝不死的,啊,你放心吧。你放心喝。”
  说完,端着碗捏着我的下巴将汤喂进去。
  除了报官被抓和被人打死这两条死路之外,她凭借过人的本事替我挖掘出来第三条死路。
  说不准,这条试毒的路比前面两条都死得还要痛苦和惨烈。
  终于,这么漫长的生来死去的折磨在两个月之后宣告收场。
  张哺臣回来了。
  他从京城而来,他还真的带了一些吃的玩的,九衣很高兴,全都收了,又问他到底去干什么这么久不回来,她以为他死了,还伤心了好一阵,她还给他修了个坟。
  张哺臣走到坟边上,看着那块木头做的碑,胡子连嘴角一起抽,“孽徒!怪不得我返程路上总是噩梦不止,老梦见棺材,原来是你在这里咒我!”
  我和九衣一起将坟给拆了。
  拆坟的时候,张哺臣就搬出来一张椅子,坐在旁边指挥,顺便聊一些他在京城的所见所闻。
  “……你见过玉做的台阶吗?安王府里面的门阶就是玉做的,京城里的人都说,他家里用来藏宝贝的屋子都有几十间,分门别类还要入账,账上面记了什么时间收入放在什么地方,样样都细,有一个管家专门管这个,不然他自己都记不住。”
  “……临安城里面到处都是戏坊瓦子,酒坊也多,甚至卖胭脂水粉,姑娘玩意的铺子都能够一整条街逛不完,到了过节的时候,皇帝还会让禁军奏乐,宫里面的舞女和琴师也会出动,高台下面满满都是人头,上元时分,满街叫卖声不绝,香飘万里,彻夜都亮……”
  “……贤昭帝御驾亲征,那叫一个神勇,首战杀敌上万,把虿廉人胆都吓破了,屁滚尿流地逃,要不是因为夏溥心那个叛贼……哎……哎……”
  说到这里,他眼睛水都下来了。
  “生死当下,贤昭帝不降不让,以身易城,这是何等的胆识……”
  他说完,看见我和九衣两个人站在已经被推平的坟边,摊着手不声不响看他,突然住口。
  “呔!无知小儿,你们懂什么。我跟你们说什么。”
  “两个呆子,我跟你们说什么。”他站起身,又说了这样一句,一边拿袖子揩眼睛一边往屋里走。
  走到一半又转过头,不耐烦拿指头分别将我二人指了一下。
  “脸上的泥擦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向九衣问我的来历,九衣一五一十都交代了,说请他出马来治我的失忆之症。
  张哺臣猛拍桌子,连碗都给掀了。
  “孽徒!为师教你做一个好人,没有让你黑白不分。你竟然救了一个逃兵。阵前脱逃背信弃义,这种人没有什么可救!赶紧让他给我滚!”
  九衣将我叫我屋外,躲着张哺臣,专门走到墙角的位置跟我说,他师父这个人虽然已经弃功名从岐黄,但这么多年的书读下去还是很迂腐的,为人相当的固执己见。
  她说:“我能够理解你,虽然你是个逃兵,但是我觉得你人不坏,不过这一套你拿到他那里是说不通的,你就说我欠了你很多的钱,这房子我都已经抵给你了,如果我和他不还钱,你就把我们都赶走。我师父欠我的钱,我欠你的钱,他肯定会服软的。我了解他。他这个人吃不了苦,我一提钱他就服软。”
  她领着我回去,我二人串通好说辞。张哺臣这回不止掀桌,桌上的碗全都砸了。
  “好,你们要赶我走。我走就是!贫者不食嗟来之食,为师一身本事,还怕找不到饭吃!”
  他就这样走了。
  九衣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对啊……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啊……”
  晚上,她抱着腿坐在门口看星星,看着看着开始掉眼泪,“我把我师父赶走了……我真是不肖……张白……呜呜……我把师父赶走了……他真的走了……”
  哭了一会儿,她又不哭了,怒道,“这老不死,不会是因为担心我找他还盘缠钱,故意跑的吧!”
  过了几天,张哺臣又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衣服被钩破了好几处,隔着老远就在喊九衣的名字,九衣从屋里走出来,他跌跌撞撞跑过去,说:“你、你闯大祸了!你、你害死为师了!”
  原来他进了城,看见我跟九衣都成了通缉犯,画像贴出来满城追捕,周重培将我报到官府,说我招摇撞骗,还拿了他一个值钱的古董,畏罪潜逃,九衣跟我一伙的,有人看见我二人一起出现过。
  刚好,我二人又同时从城中消失,遂我二人早有谋划。
  张哺臣曾经跟九衣一起出诊,一些人知道他是她师父,他担心被认出来也受牵连,赶紧跑回来了。
  “张白,你还偷了周重培一个古董,你怎么不早说!”九衣拉过我,“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摇头:“我并未跟他见过面,也未曾拿过他什么东西。”
  九衣又开始骂起来人。
  世道不公,奸人当道,如此云云。
  现在我们三个都沦落在一起,也不用再嫌弃谁有罪谁没有罪了。
  张哺臣说我的病是疑难杂症,他愿意治着玩玩,九衣说她也要看药方,陪着煎药,观摩学习。
  “为师才不会砸自己名声!”张哺臣怒气冲冲,指着自己脑袋,“我就算要给他下毒,也要给他治好了再下。为师说治就是治,你少在那里猜忌为师。”
  张哺臣不愧是九衣的师父,下的药更猛,痛起来更厉害。但有时候恍然之间,我脑子里面就倒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片影。
  一张张面孔,模糊不清,都在喊我。
  喊的什么,我努力去寻,却听不清楚。
  又有一些时候,我脑海里面回忆起来全都是尸骨,似乎我在战场打仗,马叫,飞溅出来的血,乱哄哄都过来。
  我三人藏匿这里,虽然能够自己种菜捕鱼,但还有一些物需,米盐,穿的用的,需要去城里面买。通常都是张哺臣乔装打扮,隔一段时间去城里面买了回来。
  这一天他大早出去,回来的时候却两手空空。
  九衣问他怎么回事,骂他是不是拿她的钱去吃去玩花光了。张哺臣紧张道:“安王下巡,城里面戒严,到处都是官兵。进出城的地方都排着老长的队,挨个挨个地查。不知道在查什么。为师一看见,赶紧就逃回来了。”
  九衣大惊失色,说他逃得好,还好他逃了,以免顺藤摸瓜,抓着他,也顺便把我两个揪出来。
  “是啊,”张哺臣抹了把额头的汗,半晌,说,“不会……安王心血来潮……看见昌桉县有通缉犯,也要跟着抓犯人玩吧……”
  第80章
  从小我母妃就跟我说一句话, 你三皇兄他生母走得早,你把他当作亲兄弟,他就认你这个兄弟。世上, 再没有比你我和他更亲的人。
  我一直觉得这话说得不对。
  世上跟他最亲的, 应该是我父皇。他是他亲爹, 这一点改不了。
  后来等我稍长大一点, 渐渐明白。我父皇跟他不止不亲, 甚至说不明道不清,有一些怨。常常, 他来国子监看望几个皇子时问询课业,每个人都问, 唯独,将我三哥跳过。
  宫里面过节的时候, 也是这样,要赏赐什么东西的时候, 我三哥领到的赏最少, 且往往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先挑的那个人,从来都是太子。
  太子是我大哥,我大哥这个人怎么说呢,他当仁不让, 喜欢抢风头, 有一回我三哥作了一首诗,被司业给夸了两句,后来宫里边赏东西, 我三哥就没有得到那一份。我帮我三哥去问,那个太监说,本来要给我三哥的一个笔洗, 叫太子看见了,中途给截了,说他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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