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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我再问:“朕跟贺栎山之间,你觉得如何?”
  他手一抖,花瓣扯了下来,洋洋洒洒飘在地上,转过头严肃神色,“皇兄,我就知道,你今天找我来,不是随意的事。贺栎山是不是喝醉了酒,在你面前乱说?臣弟跟他鬼混了这么多年,他什么人臣弟还不知道?贺栎山嘴里的喜欢能当回事?赶明儿,他就得过来跟皇兄你赔罪了。”
  贺栎山要反,他不知道。
  我将景杉叫回去,心里一松。
  但也不完全松。
  因为他大半时候也是瞎的。
  朕最后,决定去找一个人。
  普天之下,他无双慧眼。
  隔着牢房的门,我再见他,心中仍然在痛。
  朝中大臣只在阻止我救他这一件事上一派连心,回去之后,不知道多少人又坐不住,要来谏议朕,要撞柱表衷。
  他穿着一袭素白衣裳,眉眼如故,无惧无惶,风骨不减从前。我将人遣散,独自入内。
  “朕今日来,只为问林相一件事。”我说,“林相眼中,安王待朕如何?”
  我离开大理寺。
  正是夜色。
  抬头一轮明月,照我孑然。
  孤家寡人。
  所有人都要来讨朕欢心,所有人都要来对付朕。
  二十几载岁度流光,我看不清他。
  贺栎山。
  朕真想杀了你。
  第68章
  走到宫门口, 我改道,去了安王府。
  神武营的兵守在外面太过招摇,一整条街, 朕都换了人住, 各自穿寻常衣服, 兵器藏在各自家中, 顺手的角落, 掩人耳目。另外一部分兵,直接住进了安王府, 在各个出入口和墙边把守。
  街道比从前我去还要安静,到他家门前, 门已经开了,众人都在侯我。他在最前方, 说:“皇上驾到,臣有失远迎。”
  朕说:“安王今晚, 应当不会欢迎朕来。”
  我让人搜查安王府,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打着火把,全都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我端坐花园小亭之中,角落的位置, 园中最高处, 看得清楚远处人马走动。
  贺栎山陪我一块儿坐,遥望远处,问我:“臣斗胆, 问皇上想要搜什么。”
  我说:“一是搜安王这么多年来犯上作乱的痕迹,二为验证,安王所说恋慕朕, 是真是假。”
  他身形一伫。
  “臣这么多年逢场作戏讲过太多假话,到头来讲一句真话,皇上竟然还要查。”
  他脸上起了笑意,转眼消失,风吹屋檐一角,灯笼摇晃,烛光飞入他眸中,莫测变化。
  “臣可笑。可臣仍然要辩白一句,臣大多数时候,都对皇上讲的真话。也许是皇上心上有偏,不是臣嘴上有偏。”
  我不答,静静地看人搜,静静地等。
  “臣斗胆,再请教皇上。”半晌,他又出声。
  “安王但说无妨。”
  “若皇上查出来臣所说非假,皇上要怎么处置臣?”
  我侧首,看见他似笑非笑看我。
  一时之间心乱,没有话说。
  “臣明白了。”他将头转过去,依然眺向远方,“臣僭越不敬,皇上应该更想要杀臣而后快。”
  领兵守在贺栎山家中的叫曹屿,年纪轻,二十出头,很小就从军,往往这种人反应快,又有一些经验,适合值夜蹲人。
  他跑过来禀告,说搜出来贺栎山谋反的罪证。
  朕让人守着贺栎山在亭中,独自跟他去。
  书房之中,他将原本抵墙一面柜子其中一个抽屉拆下来,呈在桌前,手指着里面叠起来的信件,激动道:“皇上,便是这些!”
  信原本是装在一个木盒子里面,盒子上的锁已经被撬开了,信外面用绸布做的方口袋罩着,两根双股金线从袋口两侧的位置飞出来,将袋口锁紧。
  线从中间一刀割开,带着绳结的碎绳还落在旁边,信封的头冒出来,整整齐齐明明白白。
  “安王这种藏信的手法,卑职立马就猜出来不同寻常。”
  见我仍然在打量,他在我耳边凑近,声音鬼祟。
  这一摞信,朕全部抽了出来。
  曹屿垂头站在我身侧,良久,没有见我说话,抬起头用余光看我脸色。
  “你也是个瞎的。”
  朕说完,他噗通栽倒。
  “这些信的事,谁都不要说。”朕将他拽起来,“身体差就多练,别动不动就倒,朕也会受惊!除了这些信,你还搜出来什么?”
  曹屿说没发现别的蹊跷之处,同时说安王果然奢靡铺张,家里面藏着名人字画墨宝无数,夜明珠放在书房里面左右一枚做装饰,连柜子的把手都镶金嵌银。
  朕打断他:“他收藏的书画都在哪里?”
  曹屿带着我来到一面柜子前站定,打开柜子,里面果然许多画卷垒摞成小山。
  “不止这些,墙上也还有很多,各个房间都挂着,皇上想看,卑职让人全部取下来!”他说着就往外走。
  年轻的也有一点不好,做什么都毛躁。
  “不用,”我将画筒打开,抽出来一卷画,转过头见曹屿目光灼灼盯着我看,停下来手,“你,出去侯着。”
  人走了,书房只剩我一个人。
  翻箱倒柜,我翻出来赵欢希说的那一副画。藏在柜子里面单独一格,就在刚才装信的那一个柜子旁边。
  是我。
  少年时候,我模样。
  画的左上方,有作画的时间,一行题字,盖贺栎山的章。
  乐安二十八年冬,大雪。
  我站在宸妃的殿外,裹着手,脸上正笑。
  画作右下角犄角旮旯里,还有一行小字:
  ——“三殿下赏余与雪,不知余与雪,孰令他悦”。
  我将信和画都收起来,往回带,贺栎山来送我,目光从我手上携的东西上面一扫而过。
  “皇上带走的东西,可否给臣过目。缺了什么,臣家中好补。”
  我将所有人遣散,庭中寂静,烛火在我身侧,照亮我给他展开的画卷。
  “怀深为朕作画,想必是要送朕。朕不知道,怀深也忘了,不小心翻出来,朕便收了。多谢怀深美意。”
  他立在庭前,看了一眼画,收回目光,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皇上不必谢臣,倒是臣要谢皇上。”
  我将画裹回去,“谢朕什么?”
  他道:“臣要谢皇上快刀斩乱麻,搜走臣这些僭越之物,绝了臣的念想。”
  我不语。
  他看着我的脸,再道:“皇上之前说看错了臣,臣看皇上,也觉得臣曾经轻看皇上。”
  我道:“安王冒犯朕,不是一回两回,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反正你有罪,不需要朕恕你。”
  贺栎山道:“皇上绝情,世上罕见,臣轻看。臣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可臣仍然想要告诉皇上一句。”
  我道:“是什么?”
  贺栎山道:“臣不悔。”
  我心跳一窒,血液流转不灵。
  贺栎山走近两步,道:“皇上要跟臣划清界限,可从前种种,皇上能够收回吗?臣的妄念,皇上亲眼见了,臣虽死,无憾。”
  我转身,“大逆不道。”
  我回到宫中,第二日,将信和画都捡出来查。
  ——“书不尽意,思君思君。翘企示复。”
  当年我写的。
  每一封,都是我。
  画上笔迹,我拿出来曾经贺栎山写给我的信作对比,确认是他所画无疑。
  他善工笔,只是外面人不知道,赵欢希所说是真。
  “拳拳在念,亦贴见寸心。翘企示复。”
  “殿下救小王一命,小王结草衔环都报不过来,区区几杯酒,小王怎么会怕。”
  ……
  “殿下若全都要,小王也给得起。”
  ……
  “等你平安归来,我有话同你讲。”
  “过了好久,小王已经忘了。”
  ……
  “恰恰臣想要的,皇上不愿意给。”
  “臣想要皇上一颗真心。”
  “臣赶山赴海,也回来要拿。”
  ……
  往事回首,全有来由因果。
  朕抱住脑袋。
  头一次,天罗地网,动弹不得。
  朕不知道要该怎么做。
  朕愿意他骗我。
  他为了脱罪,编出来一个大谎。
  可他没有作假。
  天旋地转,朕晕厥过去。
  太医院的人过来给我把脉,依然没有查出来缘故,只是说朕可能是近来忙碌过度,体虚。万霖不合时宜地见缝插针,打探我要立谁为后,几个兄弟里面最看重谁。
  这个病,朕要瞒给天下人。
  否则叫贺栎山又抓住了时机。
  动荡之机,起兵作乱。
  老天不知道为何,总是帮他。
  在朕病倒之前,有些要紧事要赶紧处理。
  ***
  皇后不肯招,朕一声令下,准了对她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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