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景杉脸上闪过一抹得意,努力将翘起来的唇角压下去,又是一脉严肃,“三哥,我当然知道,我怎么可能跟别人说。我是专程来提醒你的。三哥,不是我说你……”
景杉叹息了一声,眼睛环视我的书房。
“你有时间也要去外面走走,不听不看,那些消息怎么能够到你耳朵里呢?譬如这一回,要不是我告诉你,恐怕等到真的变了天你才知道……”
他讲着讲着,又发现我在走神,故技重施拽我的袖子,向上面猛晃。
“三哥,你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不去外面走动,外面才这样传你,赶明儿我就去跟所有人解释,洗清你身上的冤屈……”
我按住他不停乱动的手,“你去传了,别人不会觉得你三哥我冤屈,只会觉得太子死得不单纯。”
“你说太子中毒,可有人真正证明这一点?”
“我吃酒的时候,有个朋友……”
“也就是说太子的死现在还没有定论。外面通通不知道的消息,你又没有参与审理此案,你怎么会知道?你说是听朋友说的,你说,别人就信吗?”
“三哥……”景杉眼珠子转了转,“嘶”了一声,手抽回去托着下巴,琢磨半天,捂着心口恍然后退,“三哥你的意思是……”
“你提前得知了消息,宫里面的人都还在查,你却仿佛对内情分外了解。本来捕风捉影的事情,你去说了,别人反而觉得你心里面有什么。外面人看,没有你这样清楚哪个该得皇位,哪个不该得,你也是皇子,跟段景昭没有分别。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你如何自处?”
我将景杉乱吓唬一通,绝了他去外面胡说的心思。
他战战兢兢地来我府上,再战战兢兢地回去了。临别的时候,非要走我王府的后门,悄悄摸摸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钻过门槛,再回头。
“三哥,你千万保重。”他用一种凄凉的目光将我望着 。
“……”
“偏偏要我,生在帝王家,”他仰起头,眼角似又要落下顶天立地男儿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除了三哥你跟我一样是性情中人,世上还有几个人,懂我心中悲凉。”
他闭上眼,脸颊划过一滴泪水,就这样,悲凉地走了。
就在景杉走后的第二天,段景昭过来我府上找我。
还是起了一个大早,本王眼皮刚睁,就有管家通传他过来了。我人到书房里面,段景昭当即站起身,急慌慌走过来将我身后的门给关了。
“三弟,”段景昭转过身,脸色凝重,“情况紧急,你我可能已经等不了了。”
我将段景昭带到书房最里侧,我问他,“是又生了什么变故?”
太子死后,我去找了一次段景昭,问他是不是他动的手。
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拐着弯跟我绕,从各个角度暗示凶手不太可能是他。
我心里也预计了这种情况——他不想要跟我说他是怎么办到的,个种细节,也害人性命。
譬如人是他杀的,他是让谁接近的太子,这个人是怎么办到的。太子一贯谨慎,如果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被杀,证明这个人在他身边深得信任,再不济,也是个熟面孔。
还有一件事,他早不杀人晚不杀人,偏偏我回京之后,他杀了太子。
他既然能够安插这个身边人,证明早就能够杀,等我回来再杀,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太子一死,他就会被怀疑上?只有我回来,好将这件事推到我的头上。
这些东西,他要解释,解释不清楚。
无论是巧合,故意,说出来之后,都没有朦胧的余地。
“有一件事,三弟你离京许久,可能不知道。”
“是什么事?”
“父皇卧病在床,皇后借机干政,朝中一些人,明里暗里受她摆布。”
“摆布”这个词,证明他心中有一些怨气。
段景昭继续道:“太子之死,宫里面现在那么多动静,只是一个开始。即便下毒之人真的被找出来,那些奴婢侍卫统统被砍光了头,皇后也不可能就此罢休。”
“二皇兄,你的意思是……”
“皇后绝无可能相信此事背后没有别人指使。”
段景昭说着,脸上烦躁神色一闪而过,“为兄进宫去看过父皇,他不肯召见我,皇后守在他身边。皇后对你我二人什么态度,三弟你比我清楚,她在那边传一些话,凭空捏造,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她如今在朝中也有一些可以用的人……”
按照段景昭一开始的打算,太子死了,我父皇应该会改拟诏书,在所有兄弟当中,他名望最盛,群臣都理应举荐他。
如此顺理成章的继位。
但如今太子死了,皇后横在其中,一旦查出来他跟太子之死有什么牵扯,定然不可能放他登基。
现在父皇不肯见他,说不定就是皇后在父皇那里说了什么。
“为兄心中惶恐,不知道父皇现在到底什么态度。且父皇不见我,到底是父皇不愿意见我,还是父皇已经到了不能自主的地步,一切消息都是皇后擅作主张。可是无论哪一种,都证明情况危机,绝不再能坐以待毙。”
他脸色沉凝,眼中却有精光射出。
我心头一紧,果然他马上握住我的手臂,“三弟,未免夜长梦多,不如宫变。”
第57章
顶着段景昭灼灼的目光, 我反扣住他的臂膀,“二皇兄,你好好想想, 如今你是不得不动, 还是你担心有余, 乃至乱了阵脚?”
段景昭松开我的手, 脸上情绪涌动。
“三弟, 你什么意思?”
我道:“现在宫中内外正在查太子的死,比平日里守卫更加森严。你这个时候突然起兵, 时机不对,二哥。”
段景昭胸口起伏, 不语。
过了一会儿,脸别过去, 肩膀松懈下来。
“三弟,你说得对。为兄自乱阵脚, 情急之下, 反而可能毁之前大计。”
我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腕:“二皇兄,你说宫变,我并不是不觉得可行。”
段景昭猛然转过头。
“只是现在情况还没有明朗,万一皇后早料到你反应, 宫中设下陷阱正等着你往里面跳。你便中计, ”我道,“二皇兄,太子刚走, 我听说父皇大恸,你去找他,他不见你也不能算是反常。五脏六腑正伤着, 哪有心思应付那么多?”
段景昭垂着头,若有所思地点着。
我松开他的手腕,身体靠近他更多,在他耳侧小声道,“皇后控制父皇之说,我看不像。宫里面那么多眼睛,难道都听了皇后的话?父皇是什么人,如果皇后有什么异心,他怎么会完全不知不觉?”
“也许他卧病在床,本就有意将朝政分摊给皇后,他有心扶持太子继位,怕他生病期间朝中出什么乱子,所以才叫皇后看着。如今太子已经死了,皇后再干政,就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情况。”
“皇后膝下除了明娉,再无其他子嗣。父皇是顾大体之人,说不准现在是向着你的。”
外戚干政蛀蚀社稷,江山易主,比我几个谁当这个皇帝,要紧得多。
段景昭眼睛一亮,转过身灼灼看我,肺腑之中吐一口长气,“三弟,得见你,我方才拔云见日。”
他一手掌着额头,在原地踱步来去,低语,“对,对,不错。正是如此。”
我双手紧箍住他的两臂,将他定在原地,诚道:“再等一些时日,若真的宫中有什么变化,不利二皇兄你大业,为弟一定出兵,联合二皇兄你手下的人,迎江山新主。”
将段景昭打发走,我清点了府上的财物。
是成是败,从来没有定数。
不成,跟段景昭所说一样,万世骂名,死无葬身之地。
箭在弦上,躲过来躲过去,最终还是得有这样一天。
一些钱我打发给了府上年轻的丫头,准允她们现在回乡探亲,临走之前,给了她们各自一个包袱,装着身契,嘱咐她们到家之后再打开。
更多的人,未免走漏风声,顾及不住。
只盼谋事有成,免得跟着我这个主子一同丧命。
剩下的钱,刚好马上就是贺栎山生辰,我去街上找了几家卖酒的铺子,软磨硬泡,高价买了人家的珍藏——其中到底是不是唬人,拿乔,已经顾不得了,差人直接搬到他府上,当提前送他的贺礼。
折返的时候路过一条热闹的街,正好看见一家糕点铺,铺子门口排着长队,许多人都等着在买。
吴记,我以前就听贺栎山说过,他喜欢吃这家的海棠酥,外面是绽开的酥皮,中间包着甜咸的馅——这就是与别家卖的不一样的地方,带一点咸口,还有一点涩味,据说是橘皮打碎的渣,掺了一点在里面。
从前他带进宫里面来的,正是在这家买的。顺手,我也去买了,叫身边的人一同送给他,捎他一句口信。
送吃送喝,是希望他吃喝不愁,无忧无扰,今生享尽富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