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殿下……”
“本王帮你瞒天下人。”
***
张成平的尸体连夜被搬了出去。
站在将军府的门口,我叮嘱晏载,“张成平急着邀功,独自过来找我,应该不会跟其他人泄密,他在将军府外面行迹诡异等了半夜,我府上好多人都见到,我明日会散布消息出去,他心中不满我一些决断许久,半夜来找我理论,言辞激烈,拔剑出来,被我夺了剑,反斩了他。你还要去处理那个泄漏你身份的突厥人。其他俘虏,如果可能知道你身份,你知道该怎么办。”
“末将知道。”
“当年王越十万大军被突厥人所败,除了孔建木乱泄军机之外,未必没有张成平虚功冒进之错。本王早就想要杀他,跟你无关。你不欠他什么。”
晏载撩袍跪倒在地,双目通红。
“殿下再造之恩,晏载无以为报,从今往后,殿下之劳,便是晏载之劳。殿下有志,晏载粉身碎骨,豁出性命,为殿下酬志,绝不言悔。”
第53章
将军府上死了个人, 房间彻夜打扫,府上灯火通明,来来回回都是搬水和扫洒的下人, 许多本来歇息的人也被叫醒, 一派热闹。
张成平毕竟是参军, 王越原本的部队里面, 跟他亲近的兵将也有一些, 不好判断其中干系到什么程度,将军府就这样严阵以待。
第一天晚上, 风平浪静。
张成平的死似乎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为防止意外, 我仍然调了些兵,沿途守着, 一旦发生什么动乱,马上就能传信过来。
第二天, 安排好一切, 日上三竿,我终于撑不住回房歇息。
脱了衣服,突然之间就想起来晏载临走之前说的话,脑子里面的弦弹了一下, 回过味来。
他大概又误会了什么。
过去许多事情, 一下就排山倒海过来,在我脑子里面涌动——父皇叫我进宫之后对我的敲打,我外公写给他的信, 我坐在轿子里面遇刺,我二皇兄安排黎垣所设之计……
在我自己看,我清清白白。
但一些风言风语, 有时候也传到过我耳朵里面。
说我段景烨狼子野心,对皇位有所图谋。
张成平的事情在军中起了一些风波,不过没什么大事,马上我指派了一个新的参军,处州的局势稳定下来,朝廷派过来的新知州也到了——
之前那个,年纪大了,仗打了这么久,天天心惊胆战着,操劳下来,就死在了家里。
我和晏载还一起去了他的葬礼。
家里面人口众多,妻妾儿女,成群,也是当爷爷的人了,还有好几个吃奶的小娃,被人抱着在院子里面转来转去。
都是已经分家的儿子,这次回来奔孝。
晏载打听了一下,回来跟我说。说这个知州,从前也是一个才子,年少成名,在这一带许多人都认识,后来进京中了状元,就开始在各地做官。
似乎他总是站不对方向,每次到可以高升的时候,都会因为说错话被贬谪,回了京,又发往别的地方去做官。
后来年过半百,终于升了上去,再后来就被分来这里做官。
处州城破,突厥人把他抓了,关在牢里好一通折磨,他也没死。
突厥人在汉地侦查多年,也学到一些名堂——譬如这个知州,本来打算城破之后就以身殉城,突厥人不让他死,还顺带抓了其他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听话的就放出去,不听话的就关在牢里。
突厥人放话出去,说这些官都不管百姓死活,只管自己荣华富贵。
这一招叫动摇军心。
晏载说着这个官的生平,本来我跟他没有过多的交情,听了之后,看着那一口静立在浩渺白幡中间的楠木棺材,心情不知道为何也有一些难过。
轰轰烈烈一辈子,到头来也不过一副残破之躯,再过几年,枯骨一具。
学了满腹经纶,老天都要收回去。
禁不住我想,如果我也死在这里,到时候残骨送回京城,来为我奔丧的,真心能有几个……
少年时候总觉得时光尚长,很多事情放在今天做,明天做,都没有什么差别。打过仗,看许多人,风华正茂,明天就没了性命,才觉得世事无常。
回去之后,一直念着这件事情。
想到满街的纸钱,冲天的哭喊,裹了整个院墙的素白,坟茔之上那一块板正的墓碑,人一辈子就这样,算完。
我从书柜里面扒拉出来几张纸,镇纸往边角一压,提笔蘸了墨,坐下来开始写。
第一个我写给景杉。
交代我家里的古董,玩物,好吃的好玩的,他都可以收走。
第二个我写给贺栎山。
我端坐在桌前看着那一张白纸许久。不知道怎么动笔。
往事一幕幕涌上来心头,我死之后,他会是什么心情?他在京中许多朋友,是当我只是其中无足轻重的一个,还是我在他心中,比其他人稍强一些。
我有一些话想要写,却觉得写了 ,好像我将自己放得太重,写出来惹人笑话。
一个人对所有人都好,哪里都周到,便看不出来,他许多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只是体贴的敷衍。
我从来没有听他对我讲过什么重话。
跟许多别人也一样,因为我的身份,遮掩起来一些真实的想法。
一个人如果真心,怎么会完全没有脾性,没有任何的棱角?
我提笔写了几行,又觉得不妥,抓起来纸揉成一团掷了。再重新拿纸写,也是这样。写了没有多少,两个想法就来回打架,揉皱了扔掉 ,扔掉之后又重新再写。
到令我焦头烂额的地步,我扔了笔,不写了。
上床睡觉的时候,又怎么都睡不踏实,和衣起身,又来到书房,将纸摸出来接着再写。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得这么办了。
更何况,这些遗书也不一定到时候就交得出去。不过是写着,免得以后突然,很多事情来不及交代。
心头一松,脑子就重新活了起来,我掌着灯,匆匆忙忙写了一张纸,吹干,折好,塞进信封里面。
翌日,我叫了晏载过来。
身边人中,我只信得过他,跟他交代,“一旦本王有个什么意外,你就把这些信,交给该交给的人。”
种种安排好,我觉得满身都轻松了。
本来我计划要给林承之写,但我与他虽然已经斩断交情,也担心这封信落到别人手里,揭穿他过去的身份。但如果不写过去,我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写的,于是便没有写。
再则……算算时间,他应当已经成亲。
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测,这封信交到他手里,一是打搅,而是叫他心里有一些负担。
人死之后,何必再去给活人添那么多的麻烦。
总之,不写的好。
***
新的知州姓柳,名善,四十出头的年纪,人高高瘦瘦的,样貌比年纪看起来至少老个五六岁,带点苦相。千里奔波来这里,有一些水土不服,将养了一段时间才正式上任。
期间,我去知州府看望过他。
房间里面没有别的人,他咳嗽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从包袱的最底下翻出来一件有些旧的外衣,拿出来外衣,又打开在左边的袖子翻了好久 ,找到一个鼓起来的地方,拆开线,从里面捉出来一个信封。
“晋王殿下,咳、咳……这是承王殿下叮嘱下官交给您的信。”
搞了半天,竟然是我二哥的人。
我拿了信,塞进袖子,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又艰难地从床上起身 ,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在我身后道:“承王殿下还要下官给殿下传一句口信。”
“什么口信 ?”我转过身。
都写了信,还要传什么口信?
我心中好奇,走到他的床边。
柳善单手撑住身体坐正,咳了一声清嗓子,苍白着脸,神情却有一些威严,“承王殿下说,殿下在处州这几年,承王殿下一直都没有忘记殿下,每每想到殿下的遭遇,都觉得心中郁结,逢年过节的时候,路过殿下的府邸,总想要进去看看,但恍惚之间,又想起来殿下已经不在京城了。”
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我拿着信到了将军府,躲进书房里面,第一时间拆开就看。
大白天,阳光正好从窗扉射进来,照得白纸黑字亮得至极,我来回读了两三遍,长吐了一口气,身子往椅子里面一载,仰头去看窗外的光。
古时月照今人,昨日去时的艳阳,我看也跟今日没有什么分别。
光就这样晃着我的眼睛,一时,我恍惚过去。
信上面写的内容不少,大概总结来,就两件重要的事。
第一是我父皇这一回确认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无论宫里面的道士和尚怎么念经,大臣们怎么祈福,御医院绞尽脑汁,都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再有大的好转。
第二是林承之当了当朝左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