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谁知磕磕绊绊地走过了这遭鬼门关,竞是奇迹般的痊愈,睁开眼重见日光的那天,叫我千恩万谢,终于留有一命活在这世上。”
“我深知我的出现会引起轩然大波,还不如安静的守着自己的良田,平平淡淡的过完此生。”
“怎奈陛下忧心旧友,因一纸字迹又将我寻回,赐我一官半职,留出方寸之地供我栖息,这才得以求见故友。感激之余,只愿不负陛下深情,能再为大乾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国为家,更为陛下。”
苏逸转了个身,朝向谢明眴恭敬作揖:“只是陛下,加爵一事,若是传扬出去,定是会饱受朝中争议。”
“臣虽愚钝,却深知朝臣之间应该合舟共济,若是因为臣让朕和群臣之间心生嫌隙,实乃家国之不幸,臣之罪过。臣斗胆,愿陛下收回成命。”
“苏逸,你难道不知,圣上诏命难以随意收回”,谢明眴知晓他无法过心理这一关,未曾反驳他,但也未曾直接拒绝,开口道:“还是说,你想换种方式?”
“同朕成亲,你要朕做什么,我都答应。”
只是这一言,却惊得剩下三人扑通跪地,他们像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生怕下一秒头就落地。
陛下这话实在吓人,不仅是让他们三个人生出一股内心悲凉的感觉,更是让一众太监宫女,皆是跪下磕头。
可是却无人敢再发声,甚至连礼部尚书那总爱苦口婆心劝人的老骨头,也竟然罕见的沉默。
谢明眴对他们这种状况似乎是早有预料,只是看起来也不甚在意,不管不顾,他安静的看着苏逸:“若只是忧心旧友,朕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功夫。既然你要推脱,那我便在这儿对着所有人说,不枉我耗费一番苦心,这才叫你带回宫中。”
他轻轻挥了挥,一旁的宫女立马端着手中的东西上前,他站起身,将那两样东西塞给苏逸,宽大的手掌将他的手心包裹。
“去年六月大水,你替我守住山河,保家国安康,却以身犯险,流于荒芜之地,又饱受谣言困扰,迟迟不敢归京。朕心生惭愧,而这首辅一职,本就是你应得的。”
谢明眴低垂着眼,苏逸的睫毛不停的抖着,他似乎还未把注意力从手上拿着的东西挪开,只能僵硬地捧着,生怕一个不慎,从手中脱落出去。
“今日爱卿所言,只听起来不像是嫌弃朕给的不够厚重,倒是为朕考虑,于君臣之间,我可以收回成命,于朕的私心,我想给你的只会更多”,谢明眴:“你手中握着的,是大乾的国玺和兵符。”
那传国玉玺,竟然被一分为二,一部分是受命于天的主体,另一部分算是副玺,篆刻既寿永昌。这是谢明眴登基后,特地命工匠打造的。
至于那龙符,本就是二龙交缠,君臣相济,以同阴阳。
“朕并非昏君,当初匆匆离散,我总在梦里与你同聚,醒来后的现实又是空落的。万种入骨相思无处说。我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世人,哪怕是让我放肆一回,能够和我想白头相守的人相伴一生。”
谢明眴眼神直直的同他对视,道:“苏逸,朕倾慕你已久,相见时的第一眼,情便难绝。”
苏逸眸光微动,他已经无暇顾及还在场的剩下三人,从谢明眴初次开口求婚,到如今满打满算,或许是第四次。
情到深处时,他们会在床第间提及这些,可是困难重重,他们两人的感情有兜兜转转,再次回到深爱的起点。
苏逸其实没有想过这一天真的会来到,可是当他听到谢明眴将这些话毫不犹豫的在重臣面前说出口。
“神明在侧,以证朕肺腑之言,此生不违。”
谢明眴:“朕愿以山河为聘,与君结山盟海誓,只待繁花落尽,相顾百年,共赴此生白头。”
谢明眴就是个死脑筋。
谁敢劝他,谁又能劝得动他?
他认准了的人或事儿,什么都改不了。
他这辈子认定了苏逸一人,于是哪怕是死,也要为他而反,寻寻觅觅,只求他一人归。
人间纵有千媚百红,唯独他是情之所钟。
也多亏了情种不止他一个,如此这般,他才能得偿所愿。
“既然许了我,那我要你说话算数。”
苏逸忽地笑了:“本是不想被这皇后一位困住的,奈何情不由己,心向往之,只待明朝君执雁帛,从此双栖玳瑁梁。”
“是帝君,你并非我的附庸,而是会同我平起平坐的,”谢明眴道:“我答应过你的,也不会让你被困住。”
“不可啊!陛下!”
祝启运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几乎算是声嘶力竭,表情算得上是狰狞,但又尽力忍着:“万万不可!先不说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天下之大义也,今陛下欲以阳承阳位,是犹令日代月升,使天无昼夜之分,若是立男后,今若开此先例,则百姓效之,父子□□,兄弟逾矩者必然风起,法之言章将成空文。更何况一国二君,成何体统!”
“是么”,谢明眴抬眼,扫视众人,紧接着轻声:“朱爱卿,你又觉得呢?”
“臣并无反驳之意,祝公所执,不过是汉儒阴阳之糟粕。八卦本有八项,又仅仅只是男女之分?所谓阴阳,只是一气,消长而已。”
朱崇烟拱手:“陛下以阳和阳,恰似日与月辉同耀,正和天道广大包容之德,并无不妥。”
“更何况,连连理木生于二柏之间,此乃阳阳交感,天命瑞应,更有楚王细腰传为美谈,先秦男风盛行,魏晋龙阳成风,也并未阻碍百家争鸣,建安风骨,反倒文明昌盛。”
“立男后之祸不在于男,而在于不顾礼制,霍乱朝纲。陛下若是严整朝纲,直立后不立君,那便无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逸不可与朕平起平坐,自然也不能接受过玉玺龙符。”
谢明眴垂首:“可朕反倒觉得,敢为天下者先,不毁人欲,不灭人情,方才为人之道也。”
谢明眴主动拿起那块玉玺的主体:“我并无子,最后也不会再有,此后只会从宗室贤子中寻找遗嗣,或效法周公,以德继统,以至于后续所有的安排,我都已一一处理,只是你们不知罢了,如今向你们告知此事,只算是意外。”
“至于拿那破阴阳理论来堵朕,爱卿以为,朕吃尽苦头,甚至先帝都不敢同我谈论此事,我又何苦在意尔等的一言一行。”
“朕并非不顾家国天下,而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选择。宫中事事繁多杂乱,以我一己之力,劳神伤神,若是有心灵共通之人陪在朕身边,是对大乾来说,算得上是一桩幸事。更何况苏逸心思缜密,才学兼备,博闻多专,如何又担不起帝君一称?”
“朕倒是觉得,他要比朕还要适合当这个皇帝。”谢明眴轻轻摇头:“好了,今日说了这么多话,朕也乏了。若有什么其他的事,便等改日再说。”
谢明眴轻轻挥了挥手:“祝爱卿,若是大婚这件事儿无法交由你来做,又或者说你有更合适的人选,随时来找朕。”
祝启运卡顿:“臣……臣只是觉得,帝君一称,实在……”
“实在什么?”谢明眴歪头:“究竟是不好听,还是听不惯?”
“若是听不惯的话,那就寻个下人,整日在你的耳边朗诵就好。”
“若是觉得不好听……”谢明眴甩了甩袖子,淡淡的转过身去,抓起苏逸的手:“可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朕觉得好听,祝爱卿又能奈我何?”
“……”祝启运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虽然默念着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是表面已经屈服。
说实话,他也不太敢跟谢明眴对着干。
毕竟对方情绪好了些,也只在这两天,苏逸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见过对方脸上带笑的表情。
他干涩的抬头,默默的应了一声:“臣遵旨。”
两道背影遥遥的消失在长廊之中,朱崇烟先一步离开宫门,却被那祝老头给逮到,听到他气势汹汹的问自己:“你怎么不跟着劝!”
“有用么?”朱崇烟垂下头去:“祝大人,男子相交这件事,本就是随人欲,如今只是顺其自然,又为何要张慌至极?”
“你……怎么连你也犯糊涂?”对方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陛下跟着犯糊涂,你知不知道,这叫献媚!荒唐啊!”
“不荒唐。”
朱崇烟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没办法改变祝大人的固有观念,那么我说的这一切,都是无用的。”朱崇烟含笑:“如果无法改变,那便试着接受,或许就像陛下说的一样,敢为天下之先,开天下之先路,成天下之人欲人情,便是极好的。”
祝启运或许还是老腐朽,他已尽力去绕明白这些事情,却发现自己还是无能为力,最后只得悠悠的叹了口气,尽力的拱起腰背:“但愿如此吧。”
……
“你怎么忽然就说起这件事了”,此时已往宫中走的两人,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牵着,苏逸微微偏过头去:“叫我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