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未等苏逸回答,朱崇烟见状,恭敬作揖:“见过裕王殿下。”
  剩下三名学子皆是目瞪口呆。
  他们就算猜,大约也是猜得到对面是谁。谢明眴一身暗紫色锦袍, 同史元容, 孟泽翔这般高官言谈举止间徐而不迫,泰然自若, 言谈之中不自显尊而人敬之,又是这等风姿气度,想来定是那位京城中谣言众多的与裕王殿下。
  只是如今一见, 倒也不如谣言传闻中那般不近人情,现在看来,甚至多了些温文尔雅的风度。
  他们紧随其后,参见裕王。
  史元容捏着茶杯的手狠了狠劲儿,表情却始终不变。不知是因为被忽略,还是谢明眴刚刚询问苏逸那句话。
  众目睽睽之下,太过亲近不好,两人并未有触碰。
  苏逸瞪他一眼,又怕他吃醋,下意识往远离朱崇烟的方向站了站,又轻声。
  这话是对谢明眴说的。
  他道:“回去再跟你说。”
  谢明眴早知是如此回答,闷声一笑,却仍旧离他不远,倚着围栏看戏。
  一群人皆是仔细听着这边的动静,心中暗自思忖。
  这苏逸,竟然敢对殿下这样说话,只是不知是什么关系,殿下竟也由着他胡来。
  亭中诡异的安静片刻,才终于有人回忆起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
  苏逸先行开口,向史元容行了礼,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拜见座师大人”。
  史元容视线从苏逸身上收回,哈哈一笑,打破这份无言的尴尬:“诸位不必多礼。你们皆是今科五经魁首,从千军万马中脱颖而出实属不易。”
  紧接着又问了不少问题,本以为这关就这样过去,却不曾想史元容转了个话风:“但若以登龙门便弃本心难自省,岂不缪哉?诸位,凡观历代名臣,不朽者皆在登科及第后...”
  这便是提点他们,此后定要为国为民,严以律己。
  谢明眴闻言,眼睛轻轻眯起。
  苏逸余光瞥见,就猜到他又在算计什么。
  等到史元容终于说完,一口饮尽茶盏中的茶水,便有随侍表情凝重,急匆而来,弯腰俯身低声说了些什么。
  史元容表情一变,瞬间有些坐立不安,目光时不时投向谢明眴。
  他是讲不下去了,于是焦急道:“总之,谨记《易》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需以天下为己任,方能不负圣贤书。”
  “学生谨记阁老教诲。”
  谈话结束,史元容向谢明眴拜别,便先行离开,孟泽翔见状,自觉自己留下也无甚意思,还得看裕王的脸色行事,于是也找理由跑了。只留下谢明眴和一众学子。
  朱崇烟有些气馁,本想着今日能好好和苏逸聊一聊,可是在马车那番谈话便僵滞无比,更不要提自己找的许多话题,都被对方简单带过。而现如今,裕王殿下又站在自己对面,更是再难寻到和苏逸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谢明眴不是傻子,看得出来朱崇烟那小心思。
  他心中醋意更盛,却丝毫并不外露,仍旧是那副温润样子,三言两语就把那四人打发了去,苏逸拧眉,有些无奈,看着朱崇烟表情由失落,转换成僵滞,最后又到苦涩,作揖转身离开,还是于心不忍,叫住他:“朱兄,我们来日有闲再叙。”
  再转身时,又见谢明眴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你说的过分了。”
  苏逸那双黑润润的眸子盯着他瞧:“别对人家有这么大的敌意。朱崇烟是个明事理的,为人正直清廉,不绕弯子,常言天下苍生,又深知为官之道在于为民,再观其器,犹浑金璞玉,人品淳朴,你三番五次下他的面子,对他以后的仕途也不好。”
  “这么关心他?”
  谢明眴倒像什么捻酸吃醋的妻妾,话里话外都是对苏逸的谴责。苏逸无奈,轻牵过他的手,和他五指紧扣。
  掌心的温度触电般似的传递,谢明眴皱眉:“怎么这么凉?”
  苏逸闷笑,又握紧了一点:“是么?我没觉得。不是都一样?”
  谢明眴哦了一声,又轻轻俯身,和他平视:“苏逸,现在有点想亲你。”
  苏逸愣住:“这么突然?”但还是听话的亲了一下,便迅速离开。
  “鬼鬼祟祟的,和我的感情有这么见不得人?”
  谢明眴感到好笑,轻轻钳着人下巴,低头又续上这个吻。唇舌交缠,尽管谢明眴的亲吻并不粗暴,但苏逸还是察觉到一丝力不从心。
  苏逸的唇总是很软,第一下碰上去,便叫谢明眴缴械。
  等到自己松开,苏逸迷茫的眼中才终于可见一两分清明。
  “你屁事好多。”苏逸轻轻喘着气,枕在他肩头,盯着远处的湖看。谢明眴紧紧的拥着他,不肯松开一丝一毫,就好像要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中。
  飞鸟鱼跃,春华半归。
  苏逸手指搭在谢明眴腰上,遥望着远处的景致,心中却慢悠悠的想,不知离了京以后,还能不能见到这番景致。
  不管去了哪,都是没有京中繁华的。
  “太喜欢你了,没办法。”谢明眴笑意不减,凑近他的耳边,又轻轻去吻,好半会才问道:“要不要回去?”
  “回去吧。虽然会试已过,但仍旧不能松懈下来,还有一场殿试,需得静心复习。”
  苏逸怕谢明眴在这亲他,万一再被外人看了去,草草的扯出一个理由。眼神也不自觉的躲闪,不远处的角落,只站了几个不敢抬眼的下人。
  谢明眴听到这话眼神暗了暗,却是在苏逸不可见的角落,又极为迅速恢复正常。
  “好。”
  ——
  时间转瞬即逝。
  殿试那天,晨时仍有些许寒意,苏逸身着新科贡士的袍服冠鞋,表情庄重肃穆,同众士子们守在宫门外,等待礼部官员前来带他们入殿。朱崇烟为会员,自然立于他身侧,他听着耳边悉悉索索的声音,下意识的皱眉,看向苏逸。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并不在意有他人轻声讨论。
  论其原因,大概是天生便陷进这种或好或坏的争议中,渐渐的也已经免疫了。
  苏逸已有四年没在这种大场面出现过,但仍旧冷静,隔绝外界的声音。
  等到了金銮殿,众士子面北而立,苏逸一眼便看见了谢明眴,他和史元容被一众官员围住。
  遥遥地,两人目光相触。
  史元容余光瞥见谢明眴笑了,便下意识觉得不简单,侧身一看,只是余光扫到苏逸的那张脸,心中下意识的冷笑。
  他就知道。
  直到那身着明黄皇袍的身影出现,众官员皆是叩首行礼。
  大殿之上,谢明安的审视视线在众士子中扫过,最后落在了苏逸身上。
  上百贡士中,苏逸的外貌的确是最出彩的那个,就算是没拿正眼瞧他,看他的眼睛里也是一潭死水,不过谢明安神色如常,却是毫不意外这件事,仿佛早就见过对方这副样子一样。
  等谢明安落了御座,礼部官员引导众贡士进入自己的座位,行五拜三叩之礼。
  苏逸看到策问题目后抬首,乾明宗脸上挂着虚淡的笑容,眼神不眨盯着他,背后泛起一阵凉意,恍惚间竟让苏逸觉得,那皮下或许不是个人。
  或许只是花了眼,苏逸这样安慰自己。
  事实也的确如此,再抬头看过去时,谢明安已经恢复了那副威严庄重的模样。
  长呼一气,苏逸安静的阅完试卷,发现是一道关于官员贪污受贿的策问题。
  题目内容大致是:《周礼》六计弊吏,《春秋》责臣清浊。纵观经史,吏治关乎国运,而今仍有州县或存墨吏侵渔,苞苴暗行,虽斧钺频加而痼疾未除……通篇读下来,苏逸下意识从脑中搜刮解题的方法与思路,这道题无非便是从事例出发,抽丝剥茧捋清乾明宗出这道题时的想法,以及各位考官,他们想看见什么样的回答,结合每个人的观点,舍小取大,然后就事论事,切入自己的观点,最后引用典故史事,总结做法阐明观点,仍旧是那套老旧的流程。
  只是苏逸读完题,连笔都有些拿不稳。
  南泽官员贪污一题,只为他准备的题目啊。
  第52章
  乾明宗是依据南泽县的贪污官员事件出了此题。
  南泽踞禹贡扬州之域, 距离京师二千三百里,气候湿热,经济发达, 船帆蔽空, 丝绸绫绢瓷器盈利众多, 又因地理位置奇特, 三江环抱,五湖星布,故每年夏秋,必遭洪水, 堤堰屡溃, 水患频繁, 每每洪水退后, 腐尸塞川,瘴疠横生。也正因如此, 吏治松弛,官府县衙常借修建堤堰之名强征赋税, 又常克扣防疫银钱,药局虚设,致疠气漫于市井。
  曾有史官记载,当年御史巡查南泽之时, 查得盐铁转运使暗通海商, 金锭盈车,瘟疫肆虐时, 司仓郎中闭籴居奇,一方“辟瘟药”价值千文。
  贫苦百姓哪里有钱去买这一方药?
  只得自生自灭,最后落得个悲惨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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