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翰林院大学士曾有两人在国子监当差,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位考生的赞扬。
  更何况谁人不知这苏逸背后站着的,是那位笑面阎王?就算心中有所不满,也要变着花的夸出来,能传到谢明眴耳朵里是最好的,传不到就当自己没说过,装聋作哑,也无人在意就是了。
  想到这,杨涵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史元容已经将考卷放下,转身即将离开时,打量的目光直直的投射在杨涵之身上。
  “杨大人,难不成你也想看一看?”
  虽然话这样说道,可他一步也未曾停留。
  史元容看卷,是因为他是主考官,拥有直接录取的权力,所以看卷的过程,已经在盘算着录取与否了。那些他看过的试卷,都会有下官跟上做个记号,用以表示主考官已经看过的试卷,便会被重点挑出。可杨涵之作为副考官,他没有这个权限查看考生试卷,史元容话里话外,都是让他管好自己,这些东西不是他该插手的事情。
  但他也不是好惹的,混迹官场许久,这点门道看不出,倒不如早些回乡种地。
  可他就是不服气,从考场,再到官场,一直都被史元容压一头。
  论文采,杨涵之自觉他是绝对不输给史元容的,论样貌,当年的探花郎又会输到哪里去?可偏偏差了几分运。
  此后,便一直压自己一头。
  “下官只是有些好奇。”杨涵之声音温润:“这别的考生的试卷,皆是看一眼便离开,可这苏逸的试卷,大人莫不是已经读完了?”
  “......”
  史元容表情不变,仍旧是淡淡的笑,可是一个转身间,杨涵之就看见他眼神瞬间冷冽:“杨大人是想问什么?”
  “前段日子听说殿下找了首辅大人,不知是否和这次会试有关?”
  史元容自然不可能跟他亲口说出自己的所有想法和打算,更是觉得这位杨大人实在蠢笨到了极点。
  他深知杨涵之劣根性,自以为什么都能猜到,自以为京中无人比得过他的才华,恃才傲物,又自视清高,装模做样,却不知实际上他只是被玩弄于掌心的一颗棋子,随手一扔掷这辈子便只能呆在无人阴暗的角落里,连微小的蝼蚁都比不过。
  他史元容就算结党营私,那也是他的本事,看惯了太多的眼色,在这被搅和成一滩死水的世俗中沉浮,说好些,那叫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说差些,就是见风使舵。
  可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见风使舵又如何?这世道,图财害命,为富不仁的多了去了,他只是循权变色,为何又要给他扣上一顶贪官的帽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不信,也不服。
  以至于裕王,在他那浅薄的看法和态度中,也只不过是黄毛小儿,年岁差不了几分,便想着搅动风云,妄想颠覆寞色之处的晦暗。
  史元容声音中多出几分不耐烦,和他周旋,一搭没一搭得打太极,又将问题重新扔了回去。
  “我并不记得裕王殿下有提起过会试如何,但殿下忧心国民,体恤进京赶考得寒门学子,倒是向我提起过住宿和餐食有待改善。可我好像记得这方面一直是杨大人在管吧?当时只顾着着急应下这件事,生怕殿下怪罪,竟然一时不察,这才恍惚意识到怎么连殿下都知道了这件事。更是多亏了杨大人提醒,既然我们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请,倒不如抽个时间,在会试结束后就此事向殿下请罪。大人以为呢?”
  杨涵之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背上顿时起了一阵冷汗:“殿下说的是......”
  他支支吾吾的应下,却也只感觉到委屈。
  朝中分拨给他们的银子本就不多,贡院的重新修建都被翻来覆去提了多少次,也无一人重视。
  他就算把嘴皮子磨破,最后也只落下一个:现在还不急着修建贡院,不是还能用么?
  他就不信,裕王不是为了当今考场上坐的某个人提起的这件事情,定然也说到过贡院的翻修。
  可史元容不仅恰巧略过这个问题,还在自己未曾察觉的错处上下手,叫他回应又回应不了,解释也显得苍白无力,只能干巴巴的应下,就算以后圣上和殿下怪罪,也只能找到他的头上来。
  实在居心叵测。
  杨涵之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自此便不再开口。
  史元容见目的已经达成,因而也不再多言。本就是不同路,又何苦妄说这么多假话,叫他白白浪费了精力。
  ——
  苏逸从头至尾,都不清楚这因他而起的种种事情。
  身体上的疲惫感将他紧紧裹住,直到最后一字落下,苏逸眼前晕晕乎乎的,一片模糊中,他尽力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交了自己的试卷。
  不能晕,不能晕。
  谢明眴还在门外,若是又像上次乡试那般晕倒,谢明眴又要徒增烦恼。
  苏逸在心中焦急的呼唤系统。
  【来了。】
  系统懒洋洋地声音响起,像是随手投掷给行乞者的发馊馒头,然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尽管苏逸从未弯下过腰,向任何人乞讨过任何东西罢了。
  苏逸眼神一暗,但未曾说什么,接过药丸塞进嘴里。
  续命丹药,苏逸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四个字,却仍旧无法辨认出他和瘾物的区别。
  不同的表皮下,却是如同罂粟一般的美丽,勾起人心中最深层的欲望。
  他曾在心底疯狂的告诫自己,不要再试图触碰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停留在谢明眴的身旁祈求一时半会的温存。
  越早的离开便是对他们二人都好。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崩塌在他看见谢明眴的每一个瞬间。
  挣扎到极致,便是允许欲望无限沉沦的深渊,再也无法爬出,逃脱。
  他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深夜,光下的人苏逸看不清。
  可他一眼便能看见谢明眴。
  熟悉到能够在任何地方无端的想起他的一切。
  又或者是一个字眼,一扇木门,一条昏黑的小巷下两人交缠的背影,一句所有人都会说的话,甚至是一双满怀柔情的眼睛。
  哪怕那双眼睛一点都不像,苏逸还是会从任何人的眼睛中看到谢明眴。
  苏逸心跳的剧烈,他不会再摇摇晃晃的走出去。
  谢明眴也将会看到一个坚强的,似乎有在慢慢变好的苏逸。
  谢明眴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愧疚。
  只要不倒下,只要还站着,只要坚持到最后一秒,等到谢明眴失忆,彻底地,忘掉自己,忘掉这段脱离了正轨的感情。
  也只让自己最后倔强一次。
  尽管反复交错的起点,已经快要模糊了他的双眼,此后便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没什么不好的,他也曾轰轰烈烈的前行。
  夜色将倾,街灯长明。
  一股凉意划过苏逸的脸颊,空中星光依旧闪烁,在另一条世界线上的星光,映射在谢明眴的身上,一个人,会穿破了岁月的枷锁,冲向了苏逸的眼睛。
  有且仅有一人。
  “谢明眴。”
  苏逸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谢明眴能够听得见,并且回应他的呼唤。
  他被人拥进怀中,怀抱炽热。
  苏逸想,有过的,不遗憾。
  所以就算再有后来,他也只想等一个重新绽放的自己。
  第49章
  放榜那日, 苏逸并未随着士子们前往贡院,醒来之后便一直呆在后院饮茶逗鸟。
  “啾啾。”
  苏逸待的地方,多是极致的安静, 现如今因着这一声鸟啼, 忽然的多出两分不一样的存在。
  暮春午后的光斜穿过竹帘, 空荡的檀木鸟笼被搁置一旁, 折射出细碎细碎的光。
  这鸟,是谢明眴带回来的。
  通体雪白,背部有一块浅褐色的印记,极小一只, 不知来头, 不知品种, 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却叫谢明眴吃醋了不止一次。
  那位大忙人每次下朝回来看见苏逸逗鸟,甚至无暇顾及自己, 多会闷声吃醋,总是一言不发的从身后将人抱着, 把鸟从他手上扒拉开,自己牵着,再说上几句题外话,极其流利的夺走苏逸注意, 然后蹬鼻子上脸, 讨要一两个吻,边亲边示意旁人将鸟弄走。
  雪团子聪明的很。
  这样次数多了, 总会在遥遥望见谢明眴身影的时候一头扎进苏逸怀中,又或者是不那么熟练的站在苏逸的肩头。
  但凡谢明眴要伸手,它定要瞪圆了眼, 使劲盯着他,像是要把人盯出窟窿。
  苏逸也觉得好玩。
  这小家伙,倒是跟苏月一个性子的,见不得谢明眴粘着自己。
  但不可否认的是,团子的确分走了他不少心神,让他在焦急等待着放榜这段时间过的也不算是那么煎熬。
  这会儿苏逸手中正捏着柄食匙,轻轻歪头,额前发丝垂落,喂完食儿,他随手将食匙搁在盏中,又伸出手指去点那小小一团的额头。团子乖巧的依偎着苏逸的指尖,任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蹭自己毛发,苏逸垂眼,一只手将那雪白的团子轻轻托起,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不一会儿便整个身子倒向苏逸手心,苏逸也不说话,安静的盯着那快要睡着的雪团子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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