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加德纳!”有时候言云鸣真的很想给这个人翻一个狠狠的白眼,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居然还想着养草玩儿!
“含羞草很好,我很喜欢。”加德纳轻笑出声,“就像我的言一样。”
言云鸣霎时被这句话给噎住了下文,好半天,他才来得及结结巴巴的磕巴出来一句:“谁,谁是你的!”
“言,我询问了零,我告诉她,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一直放不下自己故去的旧友,他一直苦苦抓住最后一个旧时的朋友,甚至不愿意去踏出任何一步。”加德纳与言语鸣对望着,“他放弃了自己的职业前景,不愿意做英雄,自我惩罚一样,守在原地,等每一个回不来的人。”
“那个人告诉我,说他想回家。”
“可是他的家,不是故乡,不是小屋,也不是朋友。”
“我想带他回家,可我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言,哪里是家?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加德纳一字一句,用中文说着,言云鸣突然发现,这个人其实中文已经很流利了,他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完全介入了自己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说过法语了。
他是西部星区杜兰家的独子,像个潇洒自由的吟游诗人,典型的西方人面孔,本就应该与安逸的蔷薇花和葡萄酒作伴。
但是他学会了做中餐,也学会自己的语言,他甚至陪自己度过了好几个新年,明明现在有厨房与传译的ai,终端可以随身携带,物理意义上,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阻隔了。
加德纳在不断的靠近自己,无限趋同,仿佛在决绝追寻着什么,为什么?这个世间,真的会有人在不断斩断自己根存的一切,只不过为了追求另一个人的安居乡而活的可吗?
“加德纳。”言云鸣愣愣,“你的家人呢?”
玻璃屏障蒙着层水雾,加德纳的食指在雾气上画出一株含羞草的轮廓。
“言云鸣,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我怕我现在告诉你,你就不给我找含羞草了。”加德纳突然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你先去帮我找找,好吗?”
“加德纳,你到底想说什么?”言云鸣胸口发蒙又发疼,但是却怎么也捉不透这一点难辩的错愕,“你告诉我,我是来接你的,你很重要,非常重要。”
“我知道。”加德纳在言云鸣的嘴角处的玻璃上,画了一个丑丑的笑,“言,我又要被关起来了,你去帮我找株草,让他陪陪我吧,好不好?”
言云鸣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加德纳,一时间大脑完全空白下来,加德纳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他的心弦上。
不能走,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一种诡异怪诞的直觉,反复环绕在他的耳畔,那些平日里被言云鸣深埋在心底的情感,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声剧烈而又* 紊乱,仿佛要冲破胸膛。
“加德纳,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走,你到底瞒着了我什么?”无知无觉地低语,水汽滑落。
曾经,言云鸣以为自己的生活就会这样平淡而又孤寂地过下去,守着那些旧时光的回忆,在自我的禁锢中消磨余生。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一切新的开始,认为这是对故去旧友的忠诚,是对过去的坚守。
十一年前的边境战役,第一次虫族危机与星盗战争爆发,中央军校直接损耗了正正两代人,他们整个班,连带师生,只有两个人还活着了。
活着的人只有自己和蔚起了,所以蔚起就像言云鸣一个固定清醒的锚点,好似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察到现在的世界真真正正存在过,彼时年少不是梦,自己还活着,也没有死。
可是,加德纳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世界。
他恰好失意,他恰好来路。
“言!别哭……我只是……”加德纳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又迅速掩藏。
言云鸣惊呼:“加德纳!”
加德纳赫然克制住了那股强烈的冲动,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言,你回头,朝外走,然后我给你讲一个秘密。”
“我不走,我陪你,我等你。”言云鸣咬牙切齿,“加德纳·杜兰!我不走!老子这次是为了你来的第九星轨!你听明白了吗!是你!不是蔚起!”
“我……我一个alpha,特么从读书到现在,连omega手都没有牵过。”言云鸣觉得自己语言系统已经开始完全无法被理性支配了,“你凭什么,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人家蔚起……至少都还有二次分化成omega的诚意!”
“言……”加德纳哄着他,“言,对不起啊,我是个alpha,要不——我去问问蔚上校,看看二次分化有没有什么参考性没?我去取取经?”
“不要!”言云鸣被他这句话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依然难以克制满腔冲击的怒意,“加德纳,你现在不许给我开玩笑。”
“不开玩笑。”加德纳温声,“我可是病号啊,病号是需要休息的,我要休息了,你可以不可以去给我找一株含羞草,和你一样的,一碰就缩回去的那种,好不好?”
“胆怯没有什么不好。”
“这样,你每缩回去一次,我就碰你一次,然后,慢慢等你张开叶子,然后重新朝我张开。”
“言云鸣,我喜欢的。”
加德纳难得说什么这样服帖的软话,甜的就像诱哄,言云鸣脚步像是不受控制般,缓缓地转了过去,一步一步朝着隔离间的门走去。
隔离间的门缓缓合上,冰冷的金属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响,像是将两人的世界生生隔绝。终端通讯响起,是加德纳,言云鸣慌忙接起。
“我会给你找含羞草的。”言云鸣潦草的咽了咽哑然,平静道,“你不用再打电话来叮嘱一遍。”
“出去的路有些长。”加德纳低声,“我送送你。”
“偷奸耍滑。”言云鸣低骂了一句。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那年,中央星系的天气系统失控了,暴雨夜?"
“当晚大规模用电,连锁反应,中央军校的训练场电路也故障,我们两被关在器械室一晚上,冻得实在不行,裹着恒温毯抱着睡了一晚上。”
言云鸣:“记得。”
加德纳:“那天晚上我其实没睡着,你睡着以后,一晚上都盯着你的脸发呆。”
言云鸣勾了勾唇角:“流氓。”
加德纳不以为然:“就知道你会这么骂。”
言云鸣还想回嘴几句,加德纳却突然难得的打断了了他:“言,你要记得,那天晚上抱着你的人,是加德纳。”
“我知道。”言云鸣觉得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像小孩子,“加德纳·杜兰上校。”
加德纳:“没有加德纳·杜兰,只有加德纳。”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言云鸣一愣。
隔离间内,加德纳的脸色已经金白如纸,俊美如诗的金发军官指节凸起变形。脸部肌肉痉挛,五官扭曲,冷汗如雨下,却紧咬嘴唇,血色全无。
他的身体因剧痛颤抖,双手握拳到指节泛白,努力维持着一丝清醒。
强忍蚀骨之痛,言辞漫不经心。
“言,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很羡慕你和蔚起。”加德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你们有那么深的羁绊,而我,却像是一个局外人。”
言云鸣的脚步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他停下脚步,对着终端轻声说道:“加德纳,你不是局外人。对我来说,你是未来。”
“所以,蔚起是过去了?”加德纳微微一笑,尽管这个笑容在隔离间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扭曲,“你终于承认蔚上校是你前任了?”
“胡说八道。”言云鸣小声嘀咕,“你这是造谣,”
加德纳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他的现在身体已经接近了意识清醒的极限,他能感受到虫化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吞噬他的意识。
医护人员曾经和他交代过,这几天会有好几次虫化过程,如果扛过去了,那么就有了可以等待下一次痛苦苟延残喘的机会,如果没有扛过去,那么,他就会直接异化成一只由本能意识主导的,人虫共生的怪物。
不能让言发现这件事,加德纳这样想着。
“我……困了,言,我,我真的……真的困了。”
加德纳哄完了言云鸣,匆忙挂上了终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嘶吼,虫化的力量如同汹涌的潮水,无情地冲击着他仅存的意识防线。
终端结束,言云鸣站在大楼外,夜色如墨,星光稀疏,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许久,终于还是泪如雨下。言云鸣觉得加德纳真的太蠢,他是不愿意面对,但不代表他蠢。加德纳的异样他又怎会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