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康拉德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简,你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不会得到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答案,哪怕我回答你,也不归是你自己思维的自洽罢了。”
  简秀冷笑:“我发现了。”
  他站起身来,踏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水波自他脚下荡漾成破损的涟漪。
  简秀:“康拉德,你对我的引导不过是加之了一个所谓自由意志的表象,你只是同样再利用,利用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阴暗面来驯化我,并合理化你附属在我思维上的‘应当’。”
  “你用‘宗教’来驯化劳伦斯,用‘自我’来驯化我。”他回过身,再不躲避,直挺挺的与康拉德对视,“一个侍奉上帝,一个上帝已死,你不矛盾吗?不,你不矛盾,因为这不过是你针对不同对象的不同工具罢了。”
  “人类有的劣根性你也一样不少。”简秀张开双臂,却并不是为了拥抱谁。“你根本没有真正明白这本书,但那都不重要了。”
  “你我,不正是这个‘劣性物种’本身吗?”
  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原本可以承受起人类身体重量的水镜被青年的躯体砸开,清澈的镜面由实质化为了水,简秀放任这种溺毙感冲进了自己的口鼻,窒息的压抑重新附着在了他的躯体上。
  醒过来吧,简秀;他这样告诉自己。
  蔚起,我真的很想你。
  第100章
  距离创世纪针对起点星的那场恐怖袭击,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蔚起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只是精神海疲劳过度与在契合度过高的alpha信息素环境下呆了太久, 有一些后遗症。
  当然, 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匆匆忙忙被调动来为他看诊的祝行君倒是脸色很难看, 勒令他这些天不能离开医院。
  蔚起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所以祝行君真正忧虑的事情应该与他的生命安全无关,所以他并不觉得会什么大事。
  毕竟, 像他这样数十年反复在生死边缘倾轧过的人, 已经足以看淡了许多东西了。
  但是, 有什么不一样。
  这样想着,蔚起把玩着掌心的橘子,这是蔚深离开后的那天他养成的习惯;很难得, 他恍惚了一瞬,指尖的橘子滚落, 轱辘轱辘地滚向了门口。
  明黄的亮色慢慢地滚向了门口, 蔚起看向了门扉处, 也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坐着, 似乎在等待,等待着有谁推门而来, 用纤细暖白的手捡起这颗圆润饱满的橘子,递给他。
  然后是温暖又柔软的笑。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良久,蔚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准备自己去捡起那颗橘子。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
  简秀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入眼的大片白差点令他以为自己还没有真正彻底的醒来, 可是后脑随之而来的深切钝痛提醒着他现在他的身体状况。
  这次并没有什么诡异怪诞的场景,雪白的病房布局,身体内部还沉淀着药剂逐渐消退后,刺痛与麻木呼应的诡异感,简秀下意识想要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沉沉的压在柔软的床上,几支软管针还扎在血管里,源源不断的输入着什么药物。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熟悉的开头令简秀总有种自己还没挣脱梦魇的错觉,但很快,他又放松下来。
  不是康拉德,这个人不是康拉德。
  这个陌生的男人穿着墨蓝色的军装,手里没有捧着书,目前是开了好几个副屏的悬浮屏,他似乎已经呆在哪里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他手边透明茶杯里的茶已经因为被反复冲泡得不再出色了。
  他关上了悬浮屏,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格外有闲心地抿了一口冷茶,想来对于此刻已经恭候多时了。
  简秀:“你是……咳!谁?”
  “简教授,您好。”男人姿态舒展的撑着自己的下巴,半点没有与自己这一身制服相配的规整,言辞中的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提着别有的意味。
  “我是现任东部星区执行厅总厅厅长,安知宜。”
  简秀扯了扯嘴角:“之前还不是你。”
  安知宜:“十一年前太久,我是七年前到的执行厅。”
  -
  “进。”蔚起又坐了回去。
  “上校,你还好吗?”祝行君推开了门,他不怎么敢正视现在的蔚起冷清清的目光,也就下意识的低眼,发现了门前圆润饱满的橘子。
  “这是……”他捡起了它,“橘子?”
  “嗯。”蔚起默默伸出了手,“谢谢。”
  祝行君没有多关心这个小插曲,走上几步,坐在了蔚起的身旁,将橘子放入了他的手心。
  他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位上校时,竟然是这种情况,作为东部星区军区附属医院的医生,在特殊时期是服从调动的,所以也在紧急应召中前往了起点星,对其医疗压力进行分担。
  刚到了不过两天,就接到通知,有一个一个信息素紊乱方向的患者需要治疗,情况有些复杂,恰好祝行君是此方面的专家,也就来了。
  “您知道您的身体状况吗?”祝行君翻阅着自己手上的病例表,神情复杂。
  “没有生命危险。”蔚起平和地说道。
  祝行君深吸一口气:“如果医生可以掐死自己的病患的话,您现在有了。”
  蔚起:“我以前的医生和您说过类似的话。”
  祝行君:“……您真幽默。”
  蔚起:“……嗯。”
  -
  简秀醒来以后,勉强着自己操作着悬浮屏,抬起了自己身下的床,使得自己得以强行坐起,与安知宜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安知宜从头到尾都悠闲自得地抱手旁观,瞧着他的艰难行动,完全没有说照顾一下病患的自觉,目光闪烁着别样的光。
  简秀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我会配合安排的,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安知宜笑了,眼底浮过一丝嘲讽。
  “是吗?配合?”他说,“那我要你离他远点呢?简,教,授。”
  “谁?”简秀眸光一凝,多少有了一点猜想,但并不敢确定。
  “再深入的自我介绍一下。”安知宜温和地微笑道,“蔚家蔚姓的孩子,确实只有小起一个,他也确实是蔚将军与秋夫人的独子,不过我是蔚家早年收养的养子,比较低调,所以许多人不太清楚也正常。”
  简秀有些愣:“蔚起的……哥哥?”
  安知宜勾唇:“他是这么和你介绍我的?”
  -
  祝行君:“我记得在上次会诊结束以后,我告诫过你,在您没有下定决心,所有事情都尚未成为定局时,离那个人远点。”
  蔚起:“嗯。”
  不知怎么的,面对蔚起这种乖巧但绝不听话的病患,眼前皮相再是俊朗好看,祝行君也都难以控制住自己想要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唔,不过考虑到蔚起眉宇里天然的那股子冷,他不太敢。
  “蔚上校,我在和你强调一遍!”祝医生几乎听见了自己后槽牙咬碎的声音,“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们两位天然的基因就在互相吸引着对方,哪怕现在不是信息素外化的时代,你们也会受到彼此基因的操纵而无可救药的受到对方的影响,更何况是现在是abo的多性人类的时代!”
  祝行君:“你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太高了,哪怕没有标记,这种假性的抚慰暗示与实质没有得到满足的剧烈落差,会导致你的腺体分泌不正常量的信息素!这个强度的分泌量,当时但凡再持续这个状态十分钟,你和直接注射了几支违禁类兴奋剂有什么区别!”
  蔚起:“我注射过类似药物负荷性使用精神海,在可控范围内,不会失控。”
  祝行君:“……”
  心好累。
  -
  “远不远离他……不是由我说了算。”简秀卸下了语气中的部分不善,“我预想过很多种我清醒以后的情况,倒确实没想到,率先丢给我的问题居然会是这个……”
  “不由你说了算?”安知宜玩味了一下,“小起这个人看着冷清,但是却比谁都要顾虑得多,即便是只小猫小狗奄奄一息都未必会坐视不理,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他似笑非笑:“简教授,* 到底是你身不由己,还是说,你根本就舍不得呢?”
  简秀眸光一转:“舍不舍得,也不该由安厅长说了算吧。”
  “但是——”他抿着冷茶,姿态轻松,“你知道现在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在我面前呈口舌之快吗?”
  简秀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只是沉默的与他对视着。
  “只要我现在走出这个病房的门,很快,有的是人会来接管这里,也许是星联中的任何一方,看谁的速度更快。”安知宜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踱步至简秀的病床前。
  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这个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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