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简秀眼眶骤然酸涩,想要回应蔚起,唇齿开合,却只有喑哑的音节,也不知道方才惊醒的一瞬,他到底是怎样做到扯着自己现在破碎沧桑的嗓子清晰呼唤出蔚起的名字。
  “你给自己注射了0号试剂,原本你的精神海就有创伤,现在的反噬是正常现象。”蔚起解释道,“先休息,一会还会更严重。”
  “莎……”简秀半分力气也无,虚弱地扯住了蔚起的袖口,眼角不自觉的泛起来了湿润。
  莎莉呢?
  他记得,莎莉她在——
  循着回忆,简秀想要回头,寻找莎莉的身影,却在将要入眼的前一刹,被蔚起抬手捂住了眼睛,黑暗落幕,上校的声音却格外的静。
  他说,“简秀,别看。”
  简秀停顿住了自己原本就微弱的动作,他被捂住了双眼,没有了那双易碎流光的双眸,看起来很安静,乖巧得毫无声息,宛如一个没有血色的白瓷美人。
  许久,蔚起听见了碎下来的哽咽。
  低低的,很疼。
  水汽湿润渗透进了蔚起的指缝,丝丝缕缕,自细小的的空隙里滋长,夺眶而出的泪水烫得令上校常年持枪的手几乎维持不住现在的姿态,从掌心直切的泛起直入人心的伤。
  只在当下,不是信息素,不是精神海,与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也毫无干系,蔚起第一次脱离了这些外在条件的藩篱,如此直观面对简秀毫无修饰伪装的痛。
  蔚起:“简秀……”
  “对,对……不……咳咳咳咳咳咳咳!!!”
  简秀哑哑地撕扯着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声带,但连这几个单音都来不及吐出,但呼吸陡然一窒,然后剧烈的咳嗽牵动着这具纤弱的躯体,惊天骇浪似乎都在此刻聚集于青年一人体内,在蔚起的怀中翻覆!
  简秀:“咳咳咳咳咳咳!我……”
  蔚起:“别说话,先别说。”
  他松开了捂住简秀双眼的手,下意识地拥紧了自己抱住简秀的力度,简秀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习惯性的寻求着遮掩和庇护,在咳嗽的颠簸中侧过身体,蜷缩进蔚起搭建起的狭小空间。
  但下一刻简秀就后悔了,肺腑之地撕心裂肺,宛如巨石落下,轰鸣着溅起巨浪,腥甜的血气上涌,他只来得及抬手搭在蔚起的衣襟,来不及推开自己,粘稠滚烫的血沫便浸透了两人相隔的毫厘之间。
  糟了,上校穿的是军装……我又给蔚起添麻烦了……
  简秀只来得及最直观的思索,然而,他来不及反应,钝痛立刻碾过四肢百骸的每一根神经,渐渐清晰* ,尖锐。
  这是试剂超负荷以后的最直接反应,正如蔚起所说,后续会更加严重。
  他的眼前黑色的色块逐渐放大,每一次眼神的聚焦都会被更加斑驳的重影打散,贴身的触感时隐时现,脑海内的剧痛撕扯着着他有限的思绪,有一把最尖锐锋利的刀直直刺入了他最敏感的神经末梢,横冲直撞,要搅碎掉一切安生的妄想!
  疼,太疼了……
  原来还是这么疼……好疼……
  简秀呆滞的颤栗,躯壳因为剧痛而僵硬痉挛。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来不及思考,此时此刻,连一粒埃尘般的念头都是负担,一切的累赘与无力都化为最直观的凌迟反馈到这具身体。
  耳畔,蔚起好像在和他说什么,可是他真的听不清,遥远得隔世。
  紧接着,一律清凉安然的平顺力量,以一种柔和但坚决的态度,缓慢轻柔的自简秀的眉心沁入,某一刻,安定抚顺了大脑中所有的杂乱线条。
  试剂失效后加倍反噬的疼痛依旧存在,却要好过了不少。
  简秀睁开眼,看见了蔚起的掌心,停靠在他的额间——他通过这样肌肤贴近的方式,用自己的精神海为他做着最浅层的疏导。
  “蔚……起……”
  “嗯。”他眼睑垂下,与他对视,“我在。”
  第92章
  我知道你在。
  简秀心想, 可是,蔚起,为什么自从遇见你以后, 我最无助、也最狼狈的时候, 你为什么都会在呢?
  我也是人, 我也会不甘心, 我也会……舍不得。
  你到底不是属于我的,倘若以后彼此各别一方, 我呢?我又该怎么办呢?
  “不要又胡思乱想。”蔚起轻声道。
  “嗯。”简秀闷出一声短短的鼻音。
  “还疼吗?”蔚起叹息了一声, 静静地凝望着枕在他怀里的简秀, 轻声问道。
  简秀摇了摇头:“怎么……咳!怎么回事?”
  蔚起:“劳伦斯引爆了地面的爆破物毁了这个单向通道,所以目前我们只能等,所幸他原本应该并不打算走到这一步, 所以这个暗室内部并没有安装炸药,所以我们可以暂时在这里等待救援。”
  “这样啊……”简秀扯了扯嘴角, 眼下了然。
  按照创世纪的构想, 应当是留足了时间与通道给事后赶来的执行厅, 到那时他们所面对的,是失控的简秀, 已死的劳伦斯,和已经彻底虫化的莎莉。
  他们应该还有别的安排, 最后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于所谓——“简秀重新联系创世纪,制造的这一切动乱都是为了妄图逃离监控,所谓的安全服从实际都是假象, 而莎莉是与他关系交好的学生,也是他们本次计划的牺牲品”诸如此类。
  想到后续要面对的层层审查和可能遭遇的千夫所指,简秀只觉大脑胀痛。
  “你现在应该尽量放空思维。”蔚起注意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 “否则这点缓解只是杯水车薪。”
  没有任何联结的精神海接触疏导太过于表层,只能做简单浅薄的外围缓解,并不能真正解决简秀现在所面临的问题。
  “……还,噗咳咳咳!”青年脸色惨白如纸,湿漉漉的汗渍染湿了他的鬓发,伴随着他剧烈地咳嗽,眼角不受控的溢出热气,却又瞬息被他悄然藏好。
  好不容易,简秀才缓过了呼吸,抬眸,眼角还有泪光,他唇畔弧度浅浅,千灾百难,终于得以吐出一句完整简短的句子来:“……还好,上校。”
  见此情形,蔚起却不语,淡淡的低下了眼眸,睫羽震颤,无声无息地敛藏住了瞳中颜色,他默默的探出手来,想为眼前人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渍。
  彼此交替的气息里,白檀缭缭,橙花弥弥。
  蔚起。
  简秀忽然来不及再想什么其他多余的东西了,他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出言拒绝,更没有侧开脸去,只是怔忡地注视着逐渐靠近他眼角的指尖。
  眼尾一寸,这其实是一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容易下意识闭目自保的脆弱距离,可此时简秀却不愿意阖眼了,他望着蔚起,松墨晕染成稠黑色的眼底,浓重得散都散不开。
  他兀自的想着,一切是不是太不恰好了,太不恰好……没有在最好的日子里遇见蔚起。
  否则,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不应该是方才幻想的梦境里带来的难过,简秀否定了这个可能。
  可扪心自问,是不是因为自己年少得志,在韶华尚早时拥有了太多与年岁不匹配的东西,所以行色匆匆,走马观花,春台已远,虚掷干净了人生好光景。
  尔后,一朝失意,才于现在的狼狈时日里遇见了蔚起。
  简秀苦笑,他满身尘埃,一路霜雪,连途中花果都来不及折一枝,多不恰好,在这样的时间里遇见了太好太好的蔚起,此时此刻,竟不知如何以待,才堪相配?
  现在的简秀不若十八岁时的简秀。十八岁的简秀爱意可以在艳阳的夏日里肆意流淌盛开,现在的简秀却只敢偏安一隅,贪恋又胆怯。
  可是,只要蔚起愿意的话……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当蔚起的指尖距离自己不过丝许时,骤然之间,简秀胸口赫地一股子闷痛袭来,他再度控制不住,剧烈地咳嗽,习惯性的抬手去捂,想要遏制住淅淅沥沥的血腥,可濡湿的血注却依然自他的指缝间渗出,蜿蜒四散!
  原本已经冷却的血渍又被覆盖上了鲜艳灼目的新血,层层叠叠。
  “简秀!”蔚起的动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给打断,他扶住了差点滚落到地上的简秀,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简秀呼吸奄奄,浑身颤抖,眼尾朱砂色的泪痣愈发殷红,衬得他的肤色愈发苍白,他死死地咬住唇角,忍受着此刻脑海中时隐时现的痛苦。
  怎么偏偏是现在呢?
  明明只差一点,蔚起的指尖就可以擦过他的眼角了。这是第一次、蔚起不为了救他,不为了其他任何目的,而愿意主动靠近他的肌肤相接。
  “呜……”
  精神海的重创迫使现在的简秀大脑在极度刺痛的状态下保持着高活跃的状态,仿佛有什么要将他的脑海中的一切全部绞碎,摧枯拉朽般的磨砺着的钝痛与钻心刺骨的剧痛渐次起伏,连带着拉扯着满腔的肌肉肺腑一起粉碎!
  可是他依然在想,为什么只差那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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