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安知宜叹了口气:“小起,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的,哥。”蔚起按下了自己所想的翩思,“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拿自己人生来开玩笑。”
  “我知道你是个慎重的孩子。”安知宜不知道该怎么和蔚起说,“更知道你从小就有主见,但问题不在这里……”
  安知宜突然语塞。
  他最为担心的便是蔚起的这份认真,因为当小起一旦对某一件事心意已决,那么便会倾尽全力去达成某一个目的,事实上,他很怀疑蔚深当年选择安排小起前往边境,便是看中了这一点。
  但是,如果小起真的喜欢呢?
  安知宜顿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知,蔚起的心涧里萌生了一点嫩芽,纤细脆弱,无人知晓。
  他轻声道:“……但,不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们都会支持你。”
  第73章
  蔚起是个很柔软的孩子——这是安知宜首次在来到中央星系、接触到蔚起时, 对他的第一印象。
  当安知宜第一次来到中央星系时,见惯了边境线上挣扎与求生、极夜与荒芜的他,第一次见过了人类社会繁华与文明的汇聚之地。
  人类的思维永远受限于他的接触环境, 那是安知宜第一次知道, 原来一个星球的时间是有白日与黑夜, 原来真的有孩子有可以讨厌吃某样食物的资格。
  干净宽阔的道路两旁是不会有尸体与乞丐的, 哪怕深夜许多场所也可以长明如昼,人工智能取代了大部分低级劳动力, 浮空轨道看不见尽头, 有人一出生就在这里, 他们不需要用一生的廉耻与血泪来争取一张偷渡的船票。
  “这里竟然和我出生的地方共存于同一个世界。”曾经,只有十六岁的安知宜瞧着浮空车外的一切光景,自卑且畏惧地喃喃自语。
  “这个世界很大, 你长大以后会看见更多的人和事。”蔚深平静地为他倒好了一杯牛奶,递给了他, 他认为安知宜还是个需要长高的孩子, 所以一直要求他补充营养。
  安知宜:“你的孩子也是出生在这里?”
  蔚深:“是。”
  安知宜低下头, 藏起自己语气里的怯懦:“他会讨厌我吗?”
  “不会的,小起是个好孩子。”蔚深慢悠悠地为自己泡了一杯热茶, 只有他与安知宜的时候,他都会亲力亲为, 这些小事是不用旁人来做,“小安,你也是个好孩子。”
  可即便这样, 安知宜在踏入那个有着各色花束花园的庭院,看见了那个藤萝架下安安静静乖巧坐着抄写课文诗歌的孩子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胆怯。
  彼时的蔚起尚且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穿着是秋夫人审美的精致漂亮,坐在花丛前,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王子,这和他后来长大以后时常军装或者简单常服的风格完全不符。
  在看见蔚起的第一眼,安知宜心底就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与他比较。
  他不会有这么乖巧,也不会有这么可爱,更不可能专注认真的默写诗歌,安知宜六岁的时候很瘦,很不好看,他只会怎么引燃最少的热能不至于冻死,然后蜷缩在小小的角落,等待着拿到了嫖资的母亲回家,希望今天可以有更多的食物。
  后来,安知宜七岁生日的前一天,她死了。
  其实挣扎在边境上的孩子哪怕只有六七岁,也知道死亡的含义是什么,但他还是点燃了他们储存的所有热能,用少有干净的水源为他的妈妈一遍又一遍擦拭身体,然后,像每一次等待她回家那样,蜷缩进了她的怀里,沉沉睡去。
  仿佛这样,他一睁眼,她还可以回来。
  那应该是年幼的安知宜最接近于任性的一次了。
  “去打个招呼?”蔚深在安知宜的背后问道。
  安知宜攥紧了拳,回过头:“您不需要带我回家,随便找个地方安置好就行,下次回边境时再将我带上。”
  “哥哥总得见弟弟吧。”蔚深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小起的精神海是s级,在我们踏进院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他也在思考该该怎么面对你,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你作为哥哥,难道不可以主动一点?”蔚深笑着瞥了一眼小小的蔚起,“要是你转身就走了,他会不会自责,是自己没有主动来和哥哥打招呼,才让哥哥生气的。”
  安知宜憋了老半天,倔强道:“……我没有!”
  “我知道。”蔚深莞尔,“哎呀!小起来了。”
  安知宜一愣,回过头去,看见刚才还乖乖坐在藤萝花架的书桌前写字的小不点真的朝他走来了,小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睛却睁得很大,很圆,溢满了好奇。
  他走到了安知宜的面前,抬起头来看他,被这样一个孩子注视着,安知宜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你,你……好。”
  “你好。”蔚起主动的牵住了他的手,“哥哥。”
  “什么?”安知宜有些诧异,眼神不自觉地挪向了一旁看着好戏的蔚深,无声的质问他到底怎么和孩子说的?误会了怎么办?
  一路走来,对于安知宜是私生子的闲言碎语已经够多了,有些话在他听来都算得上不堪入耳,如果被小起听到了怎么办?
  “你比他大不少,本来就该叫你哥哥。”蔚深淡然处之,完全没有多余的忧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安知宜气急败坏,刚想争辩,却感觉到拉住自己手的力道小小的扯了一下他,他立刻噤声,低头去看那个还没半人高的小朋友。
  蔚起:“哥哥,我有个字不会写。”
  安知宜:“……哪个字?”
  那一天的诗安知宜没有读过,或者说他的前半生其实是没有学习过幼儿启蒙这种东西的,他的所有知识,都源自于基本生存需求,只是所幸没有过于生僻的字,所以不至于在蔚起面前漏了怯。
  其中有一句,令安知宜记得格外的清楚。
  “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
  卧在宇宙的摇篮里。”
  后来,安知宜才从秋芸那里知晓,其实那首诗早在他们来之前,蔚起就已经会默写了,只是老师说要先抄写两遍,再默写一遍,他才乖乖地坐在花架下,比对着课文,一个字一个字地誊抄。
  他很小,但他只是不想哥哥和爸爸争吵。
  “在这儿看星星呢?想什么呢?”一个有些突兀的声音中断了安知宜的回忆,西泽·柯林斯有些煞风景地走来,“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剩收尾了,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西泽·柯林斯是阿奇柏德·扬·米尔临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在这里久留无益,反而容易遭人话柄,之于同为执行厅厅长的安知宜来说,同理。
  “当然得走了”安知宜收拾好心情,又恢复成了如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可不会留下来给西部星区擦屁股。”
  “呵,用不着。”面对安知宜,西泽·柯林斯觉得自己的涵养快要耗尽了,随之话锋一转,“内部的问题处理完了,想想外部的问题吧。”
  “确实,可预知的问题已经被处理了,但不可预知的问题随时可能发生。”安知宜抬手揉了揉眉心,“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创世纪不像是没有后手的样子。”
  “我更了解一件事。”西泽·柯林斯突然道。
  “嗯?”安知宜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当一连几步棋他们都没有讨到好时。”在职多年的柯林斯厅长意味深长道,“这群疯狗就该乱咬人了。”
  此言一出,赫然之间,安知宜心绪恍然不宁,宛如走在稳当路上的人一脚踏空。
  毫无缘由的不安。
  ……
  莎莉的头很晕,很奇怪,明明记忆里一片空白,但她似乎就是觉得被某种无止尽的困倦和疲惫所笼罩,席卷了四肢百骸,就像是在梦里长途跋涉,然后将一路的风尘仆仆带到了现实。
  “……唔?”她挣扎着想要活动活动麻木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没能如愿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手依旧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莎莉:“……我……嗬……”
  她想开口,但是嗓子很干,干的发疼,扯出一丝零落的音节都仿佛在吞下刀尖。
  很快,莎莉就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很不好,后知后觉的通身乏力于发冷一阵一阵的袭来,但自己感觉自己浑身黏腻,应该出了很多虚汗,她自己在下意识的发抖,眼前一片黑色的模糊,暂时性的失明。
  这是……感冒了吗?
  等等?之前我在哪里?我现在在哪里?莎莉感觉自己的大脑神经迟顿而麻木,多思考一秒都是沉重的负担,可她莫名有种预感,她得想起来,她必须得想起来。
  这种强烈的不安定感促使她的记忆逐渐回笼,她……她之前是在劳伦斯先生的店里,品尝他研制的新品,她想给劳伦斯先生看看由他点拨的论文作业……然后,然后,她好像有点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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