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蔚起的默许太自然了,令简秀萌生了一种这个人其实非常纵容他的错觉。
这个想法使得他胸口一烫,简秀匆忙的低下了头,又摸出了柿子卷儿,继续递向了蔚起:“柿子卷儿也很好吃的,我从小就爱吃,用奶油裹着的坚果碎会很香。”
“嗯,谢谢。”蔚起依旧是道了谢,接过了透着柿红色的蜜果奶油卷。
简秀用目光描摹着蔚起半垂着首,睫羽震颤的模样,浅浅的光缭绕成柔软的线条,画出这位年轻的军官冷淡好看的侧脸。
他专注的注视着蔚上校安静的吃完了柿子卷儿,心涧潺潺,流淌成河。
简秀其实希望上校可以不要那么一丝不苟、点水不露;最好是可以再不小心一点,雪白色的奶油或者糖霜能够在不经意间,染上他淡色的唇角。
当然,简秀知晓,即便真的如此,他也不可能抬手去替蔚起擦拭,那样太逾矩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可能的话,他应该就可以用更亲密一点的语气,再放软一点语调,告诉蔚起,“你的嘴角沾上奶油了,上校”。
对,只是一句话而已。
一句……寻常而柔软的话。
可惜没有,什么都有没有。
简秀略带奶香甜意的遐想注定是子虚乌有,这样的可能性在形容规整、井井有条的蔚起面前约等于零。
蔚起吃完了柿子卷儿,嘴角干干净净,他颇有涵养的将透明的密封袋折好,准备一会儿扔进公用的垃圾桶,整个过程行云流畅,指尖连一星半点的糖霜都没粘上。
简秀眼角微睐,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荷花酥:“还有荷花酥。”
蔚起再次接过:“谢谢。”
其实这委实算不上是多么有趣的交流互动,他们两人,一个递着点心,说这个好吃,另一个接过,礼貌地道谢;此后,几乎再没有了更多余的闲谈。
偏偏就是这样本该单调且索然无味的某一刻……也许有那么一秒,树影婆娑一瞬,和风拂过一刹,或者只是一念而起之间,简秀觉得,自己好像和蔚起之间横亘着的边界消失了,悲欢一渺。
“上校。”他轻声唤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你又为什么要难过呢?”蔚起不答反问。
“我没有难过。”简秀眸光轻烁。
“嗯。”蔚起没有揭穿,只是嗅着空气中,橙花还未来得及彻底消弭的香溢纯净的苦涩感。
他下低头,素白的手中还拈着那枚精巧细致的荷花酥。蔚上校垂落的目光太深邃太平和,落入了简秀眼底,竟有某种佛前拈花的宁静禅意。
蔚起只是在想简秀的问题。
为什么要过来呢?
迄今为止,他见过他几面?
医院,花店,公寓,教室,餐厅,以及现在——月桂树下;六次,而这六次之中,两次只言片语,两次不欢而散,还有两次……他都选择了留下。
其实之于蔚起,现在的简秀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譬如二者不约而同的二次分化,譬如极高却尚且不明的信息素契合度,譬如他高度敏锐却又重度缺陷的精神海。
是什么令他暂且将这些按下不表?是因为简秀看上去太孱弱了吗?
不,不是的。蔚起非常清楚,简秀这个人是敛藏有锋芒在的。
他远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外在那样柔弱无害;不论是在蔚起质疑下的淡然反驳、不落下风,还是课堂上的侃侃而谈、不战而屈人之兵,都潜伏着简秀的锐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蔚起半生军旅,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简秀,不露圭角,却唯独在蔚起面前薄弱了防范,愿意让他看见他骨子里真正无拘不驯的一面。
很轻,很淡,稍纵即逝。
没来由的,简秀让蔚起想起了拿着娃娃的小艾琳,被苏珊抱在怀里打滚撒娇的花花,还有遥远的第九星轨,玫瑰之环上,悬命一线的……蔚起蓦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
不再去想他为什么会过来。
蔚起吃完了荷花酥,说:“也许,是点心太好吃了吧。”
简秀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像个天真大方的孩子一样,直接自己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塞进了蔚起的怀里:“那都送你啦,上校。”
蔚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直白坦率的热切给撞了满怀,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他刚想下意识拒绝:“不用,我……”
“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在他们民族的文化里,面包和盐代表着珍贵诚挚的友谊。”简秀打断了他,双眸熠熠生辉,“于是,他和我分享了面包和盐。”
“斯拉夫的民族文化习惯。”蔚起说道,“是北部星区的朋友?”
简秀:“嗯,你知道?”
蔚起:“曾经有个北部星区的军官告诉过我类似的话。”
简秀点点头,不再深究细问,继续道:“在斯拉夫的民族文化中,一起分享了面包与盐,那么就代表双方成为了朋友,我现在没有面包和盐,但是我邀请你吃了点心和糖。”
简秀自顾自地胡思乱想,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本质上都是淀粉和调味品。
“仔细想想,我们都是东部星区的人,而我们的民族有着以茶代酒的习惯。”他继续依靠着自己的知识储备和蔚起瞎掰着歪理,但语调极为认真、恳切,“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就用点心和糖代替面包和盐。”
简秀:“那样的话,上校……我们可以算是朋友吧。”
蔚起并没有立刻对他做出回答,简秀也不催促,等待在他的回答;二人之间的声息顷刻就静了下来,连呼吸都顿住了。
可他们缄默不语,世界却从不悄然无声。
物质不灭使一切无所遁形。
清风掠过,浮光跃金,白檀与橙花缭绕成无色无形的花束,次第含苞,在月桂树下盘踞于并蒂模样。
其实蔚起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反驳简秀言辞中百出的漏洞。
很简单,因为总有些东西是无可替代的,比如糖不能代替盐,一个是有机物,一个是无机物;比如点心不能代替面包,就像甜点摄入的养分终究无法代替人体对主食的所需。
但是他没有。
“是。”良久,蔚起听见自己说。
须臾,风止,花开。
有人心神,有人懵然不知。
而眼前人笑颜明亮。
该去看看自己和简秀的信息素契合度检测结果了,他早就该去了……蔚起眼神冷淡清静依旧,只是借满怀的热烈颜色的点心挡住了自己的动作,他细微地摁住了自己的胸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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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军校,西部餐饮区,安妮塔咖啡馆。
咖啡馆店门大开,微风穿堂过,拂动着装点店内的各色新鲜花枝轻轻摇曳。这是今天早晨才新换的花,刚才劳伦斯·琼才为他们喷洒了水雾,明媚的花瓣上凝结出透明的水珠。
今天下午的风很好,他一边为刚出炉、还散发着肉桂香的苹果派撒着糖霜,一边这样想着。
“太惨了,真的,我就没有上过这么绝望的实战模拟课!”这声音不大,但店内人不多,这一声惨烈的悲叹便显得尤为清晰,许是情绪太过饱满,惊掉了花上的露珠。
劳伦斯·琼只是无奈地笑笑,将烤好肉桂苹果派切成了四块,习惯性的在纯白的餐盘边缘处旁摆好精致玲珑的装饰花束。
中央军校餐饮区的店铺很少有人会这样正式的装点每日会大量提供的餐品,但他习惯如此。
刚刚发表完感慨的竺平安猛吸了一口奶茶,随即有气无力的趴到了桌面上,再也不想抬头。
可他还是侧过脸看向了还在观看复盘视频的宋衡,叹息一声:“宋衡,你已经复盘了五遍了。”
宋衡十指相扣,撑着自己下巴,盯着终端上的复盘画面,低声道:“还不够。”
竺平安:“我是让你休息会儿。”
“嗯。”宋衡点点头,却依旧没有停下来。
“额……其实如果你单独只做自己的课后汇报应该是足够了的。”阿纳斯塔西娅搅和着自己杯子里的焦糖奶茶,小声嘀咕,却不敢像竺平安那样打搅宋衡的思路。
“宋衡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课后汇报作业。”薇薇安无奈笑道,“他是统战指挥系,应该还在做全局的统战复盘。”
“啊——那我的汇报该写什么?”阿纳斯塔西娅这才悲伤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一模拟实战课下来,她作为医疗兵,治疗量为零,唯一的药物消耗还是给自己注射的兴奋剂,最后就算想拼死一搏,也直接被毫不手软蔚教官一击送下线,如果不是事后零的复盘视频,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全局所发挥的作用约等于零。
竺平安思考着:“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朝急救预警措施的方向写,那种情况,直接让医疗兵上,根本就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