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事历历在目,楚朝记忆犹新:“我当时质问他疯了吗?你猜他怎么跟我说的?”
“什么?”
“他居然用平时那种调兵遣将、冷静到骨子里的语气跟我说:‘我没有疯,指挥部也没有疯,没有任何人疯,之所以只有一个人来是为了避免主力部队的牺牲,而之所以是我,是因为只有我有这个能力找到你们’。”
那一刻,楚朝似乎才终于明白了一丝彼时蔚起与指挥部的选择;他们可以为了手无寸铁的平民牺牲队长,也可以为了受困绝境的战友牺牲自己。
“很多事情,我其实都是后知后觉,我后来才知道上校为了找到我们,在磁暴之中、没有导航、没有雷达、虫族遍布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高强度负荷精神海,翻遍每一寸他所能找到的地方。”
“他居然真的有这个能力。”
“他找到我们了,其实他可以记下定位点之后马上离开,但是他最后选择留下,因为当时的我们太虚弱了,如果他离开,我们几个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于是,上校选择了留下。”
“食物,水源,药品全都有限,谁也不知道磁暴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撑下去……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是,明明人心不可信,人性不可考,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担心会被抛下。”
“不,我们只是并不担心会被长官抛下。”
“好像只要蔚起在,上校在,我们就永远不用担心自己是否被抛弃。”楚朝摇摇头,“上校给了我们这样信任的底气。”
“有一天,我在沉睡中被上校叫醒,喂给我了一块几近于液体的粘稠生肉,我问这是什么,他连敷衍都没有敷衍,很平静的告诉我……是虫族的生肉。”
安知宜咽了咽口水:“……”
楚朝:“说老实话,虽然已经记不得味道了,我当时还是很想把肠子都呕出来,但是他只用单手就摁住了我的嘴,硬是逼着我吃干净了……因为已经没有食物了,已经弹尽粮绝了。”
“他其实一直很不会安慰人,但他以为我是担心有毒,安慰我说……‘没关系,我已经试过了,超过24小时,趋近48小时,时间紧,暂时没有72小时观测机会,目前没有不良反应’。”
安知宜心头一震。
“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要给我们试毒呢?他为什么要救我们呢?明明我还……还……我这样问他的时候,问蔚起。”
“他却只说……”
“我是你们的长官。”
“后来,我们成功获救了。”
“算上我,他救了五个人,四十八个人的四只小队,只活下了五个人,但是如果没有他,可能那五个幸存者……也活不下去吧。”
“您说……”楚朝摁住额角,嗓音颤抖,“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只为了镀金,踩着战友上位的利己者呢?”
“怎么可能呢?我怎么能这样说他呢?我……我不该那样的……我不该骂他的。”
“我,我错了。”楚朝话语中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哭腔,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一道疤,不知源自于谁。
长官。
他错了。
相隔多时,没有惩罚,没有检讨,没有重压,生死患难之际,一线悬命之间,他终于迎来了自己对自己长官真心实意的愧疚。
楚朝自罚一般喃喃自语:“他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我早该明白的。”
“他从来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他,他只是太冷静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几乎在尽可能的救自己能救的所有人。”
“他看着理智,心却比谁都软。”
“不,也不对,他其实很清醒……至少,我没有见过他做出错判。”
“他尊重生命,却要屠戮生命,甚至包括自己的战友。”
“太多的极端情况,他未必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但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的极致。”
“更多时候,他却要为这些并非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而遭受诟病指责。”
“少将,让这样一个人来做出无关对错、权衡利弊的选择,做出这些选择……到底谁更残忍。”
楚朝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在离开边境军后的第一年,楚朝一直处于高压状态下,精神敏感,重度抑郁,这段边境的军旅生涯几乎成了他人生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在稀少的岁月磨砺着扒皮去骨的痛楚。
这几度曾让他的精神海差点失控。
然后……
他想起来了蔚起。
戍边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啊,少将,换作是我……”楚朝凝视着安知宜,讥讽一笑。
“我会疯的。”
安知宜垂首,看向了隐藏的终端界面。蔚深将军的音频联络并没有断开,但他依然沉默,仿若无物。
一言不发。
第20章
深秋的公园像谁打翻了梵高作画《向日葵》的调色盘;橘红、橙黄、焦褐、赭石,缤纷精彩的明亮颜色在与它本身不相符的清寒温度里熠熠生辉,仿佛要将视觉与温感分裂成两半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半温情脉脉,一半渐寒渐凉。
但美景在此,似乎瑟瑟的凉意还并不足以令人放弃出游的兴致,错落有致的公园布局里,依然随处可见行人过客。
“‘伊卡洛斯’呼叫‘鸢尾’,‘伊卡洛斯’呼叫‘鸢尾’。”蓝斯·奥尔德里奇在公共通讯频道里轻声喊道,“目标正在向六点钟方向移动,距离‘鸢尾’约百米。”
“呼叫‘伊卡洛斯’,‘鸢尾’收到。”安静伫立于甜品店对外窗口的薇薇安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灌注于面前蛋糕店员手中逐渐成型的可丽饼。
她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将透明玻璃质地映出的目标身影纳入了视线:“目标已进入‘鸢尾’监控范围。”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一位拥有着璀璨深蓝色瞳孔的墨发中年omega男性,姓名得文·夏芝。
得文·夏芝的五官面相十分宽厚亲和,裹着厚重的褐色呢子大衣,正不慌不忙地享用着刚刚从上一家咖啡店里打包带走的手冲风味咖啡。
“他”便是本次实战课程在全息模拟演练中他们所需要严密监控的目标——事实上,“他”并非真人,而是一串由ai生成的数据,更接近于现有全息世界中被生成的npc。
他们需要在有限的时间以内将目标得文·夏芝把握在可控范围内,静待下一步任务指示,此后的任务往往是随机的。
有时只是简单的在无人处控制住被监控对象;有时则是根据已有的信息推测与被监控对象对接的接头人、提前控制并掉包,李代桃僵后完成对接……几乎都是根据系统内部信息库的各类状况穷举排列,总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任务逻辑闭环。
被监控的得文·夏芝整个人轻松闲适,仿佛要和整个公园一整个秋天的落叶融为一体。
薇薇安接过了店员递给她的巧克力口味的可丽饼,以闲散漫步小姑娘的雀跃姿态慢悠悠地与他保持着不长不短的距离。
“说老实话,我有点饿了。”身在钟楼高塔的乔·艾利斯躲在环境模拟布下,透过重型狙击枪的瞄准镜锁定着目标,通过私人定向通讯频道对亚希伯恩说着,“早知道我也应该挑一个近身跟踪的位置了,这样我应该也能吃上可丽饼了。”
“全息模拟状态下的食物味道只是通过生物电给出的味觉神经刺激,从而达到生理上对大脑神经元的欺骗罢了。”亚希伯恩为好友的不切实际的想法翻了个白眼。
“全息模拟状态下,可丽饼只是普通直接的甜味,而且为了遵从人工智能三大法则的铁律,避免脑神经伤害,这种生物电刺激模拟的甜度相当微弱。”
亚希伯恩说道:“我的建议是……你把自己旁边绿化里的泥巴挖出来,改改数据设定,吃了也是一样的味道。”
“嘶……真,吃土。”被他这么一说,乔·艾利斯瞬间脑海里就有了画面,不由有了一种悲伤不已的惆怅,“你提醒我了,这个月剩下的日子我该吃土了。”
亚希伯恩沉默数秒:“……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月还剩二十九天。”
乔·艾利斯:“对啊,这个月我都要吃土了。”
亚希伯恩:“你干了什么?”
乔·艾利斯:“《纪元之外-3》游戏折七折出售,前一千名购买追赠一整套外置设备,最新版本的星网全息终端游戏,局域网连接技术更新到了第八代,只比军用低一代了,过时不候唉!”
亚希伯恩:“……资本主义的消费陷阱。”
乔·艾利斯:“你这种人不能理解游戏党的快乐!”
还不等亚希伯恩吐槽什么,两人单线的通讯频道忽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竺平安插入道:“二位,我们暂且先把快乐消费和理性消费的问题放一放,‘蝉翼’呼叫‘恩克拉多斯’,目标即将进入‘恩克拉多斯’监视范围,请配合‘鸢尾’完成监控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