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简席迎四肢像是煮软的面条,不受身体意志控制的抖动着,他看着快要突脸的眼球向断肢求救,只是话却说得并不直白,毕竟他现在还无法接受一天到晚低三下四的落魄样子。
路谈自简席迎踏入医院便再没有动静,他在等,等他的席迎示弱,等他低下头颅。
而现在他如愿等到了。
断肢开始向外释放阴气,即将贴上简席迎脸部的眼球突然瞳孔剧烈颤缩,蝌蚪尾巴迅速调整方向向后逃离。
随着阴气扩散范围变大,那些眼球全都像被火烧屁股一般飞快逃走,速度快的已经躲回鬼物的嘴里,速度慢的则啪叽一声掉到地上,小尾巴竭力朝鬼体爬动着。
【弱鸡】
【席迎也是胆小鬼】
路谈仅仅只是将收敛的阴气释放便将他恐惧的眼球全都赶了回去,它颇有些得意地用手指点了点简席迎的额头,随后才将断口处的血线放出。
简席迎还未从一阵眼球的恐惧中回过神,就看见自头顶向外投射出的无数血线,部分穿透鬼影,部分阻挡了他们前进。
放眼望去,大厅里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线,如红树林里垂下的枝条,密集,阴森。
这是人类从未见过的场景,影视剧里总是缺乏想象,可现实看见又觉得还是常规一些好,起码不会让他现在下意识想干呕,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被吓到了,还是这个场景太恶心。
又或许他该庆幸断肢还未将血线化为武器插入自己身体……
简席迎见路谈开始往回收血线,找准方向抬着还在发软的腿奋力朝楼上跑,身后还能听见病人凄惨的叫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只有他知道这些人早已被死神光临,救无可救。
病房里,简冠清父子两人站在床尾注视着医生为许蓉检查,她的情绪在来的路上已经稳定,只是偶尔会抬起手在空气中挥舞两下,像是想抓住谁,就算简冠清过去抓住她的手依旧如此。
一系列检查花了两三个小时,等医生转身的那一刻,简冠清看着他们脸上严肃的表情下意识不安,他已经从他们欲言又止中看到了结果。
“目前现象而言,夫人身上并没有能导致眼盲耳聋的病因,其他的检查结果还需要等明天。”
“可能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特别重大影响情绪的事情?”
“没有。”简冠清说完,两个医生对视了一眼,似乎犹豫了一番才又继续开口,“这两日不太平,注意身体。”
说完两人低着头离开病房,单人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许蓉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没人知道她是否熟睡,简冠清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在床边坐下牵住她的手,可即使他再用力对方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明天行程安排取消吗?”简知节站在一边,目光落到病床上的人又像被烫了一下般迅速收回。
其实一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很荒谬,下意识地简知节希望许蓉只是单纯的身体原因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推后。”
简冠清看着妻子的睡颜疲惫不断涌上心头。
简席迎上去的时候就看见他哥躲在楼梯间抽烟,这画面简直和他看见齐余元不搞抽象一样难得。记得他刚开始抽烟的时候简知节皱着眉头十分不悦的看着他,他原以为会从简知节口中听见长篇大论的说教,可他仅仅说了一句,“对身体不好。”
他哥总是那样严以律己,凡事认真。
可他现在躲在无人的楼道口抽烟,眉头紧皱,焦虑随着烟气具象化萦绕身边。
如果是从前简席迎会大吃一惊可能还会再调侃一番,可现在他只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不,还没到结尾。
简知节听见脚步声抬头正好和往上走的简席迎视线相撞,他不自觉抖动着手指间的香烟,燃尽的白灰簌簌向下掉落,重又亮起的火星中飘起白烟。
“医生怎么说?”简席迎尽量稳住声线,装作一切正常地开口询问。
“检查结果要明天出,出国的行程往后推。”
简知节先移开了目光,侧过脑袋垂眸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
楼梯口的安全通道标识闪着绿光,映照在脸上别扭又忧伤,简席迎看向他夹在手里的香烟点点头,只是在错身离开时,简单说了句,“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转身离开楼梯间,身后简知节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只是沉默着又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着遮盖了他的神色。
病房内,简冠清正陪在许蓉身边,知道对方听不见看不见,于是只静静握住她的手,体温在掌心里传递最后达到统一。
“爸,晚上我在这里陪着就行,你们回去休息去吧。”
“不用,你和你哥先回去吧。”
“……好。”
简冠清抬眼时露出的眼神太过疲惫,让他接下来的话直接堵死在喉口,于是简席迎只一起陪了一会儿,期间简知节也进来说了同样的话都被他爸拒绝了。
病床上的人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机,让这株曾经不断向上为子女遮风挡雨的大树一瞬间发黄枯萎,蔫巴巴再看不见一点曾经的影子。
简席迎找了个借口留在医院,在医院凌晨三四点一切都静下来时,他打开了病房房门。脚步声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简冠清坐在椅子上趴在床边睡着了。
模糊的光线里可以看见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起,只是细微脚步声也让他身体猛地动弹了一下。
简席迎见此忙停下步子,隔着一米远于黑暗中注视着那张望着他笑得丑陋的鬼脸。
许烟似乎一早就察觉到断肢的气息,每当他靠近,对别人不理不睬的女鬼总会将视线放到他身上,充满恶意的目光不断上下巡视。
如今许烟正盘坐在许蓉身侧,骨折反扭的手撑着下巴,早已干涸的血在此刻滴答滴答流个不停。
这段时间简席迎已经听过太多这种声响了,多到一听到心脏就不自觉扑通扑通跳个没完,谁能想到一个活人居然还能看见人死前的模样,真是做梦都要吓醒。
但是怎么办呢,现在他不再是弱势方了。
如果说有什么是简席迎干得最得心应手的事,那必然是借风使船。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筹码,财力,地位,名声,不过是如今变成自由,躯干。
简席迎捂着自己跳个没完的胸口,将头顶上的断肢扔向床上,虽然知道局面能被控制,但他还是惜命地退后了两步。
同时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手感跟冰疙瘩一样。
病床上,断肢先一步行动,血线密密麻麻如同绳索刺向身体破烂不堪的许烟,原本就温度偏低的病房因为大量阴气释放如今跟冰窟没有区别,简席迎还看见他爸颤抖了一下身体。
纠结再三,他从一边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跑过去给简冠清盖上了,眼睛都没抬又迅速龟缩回去。
许烟不像大厅里的鬼影那般弱,反而在路谈先发制鬼时不急不慌地冲他们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随即身后的头发伸起挡住了路谈的血线。两相对撞并没有出现电视剧里的七彩光芒,反而释放出浓厚的腐臭味儿,一瞬间在里面呼吸都成了问题。
“你要闯入别人的因果吗?”她的声音嘶哑混沌,像是在质问不听话的孩子。
可语调中又掩藏着一种浓烈的兴奋,那双红白眼珠滴溜溜在眼眶中不停滚动,积液下流又落进了骨头里。
“残缺不全的身体也来丢人现眼,小家伙儿你干不掉我的,只要许蓉还活着我就会存在。”
许烟的头发一茬茬自半空变成飞灰,又不断伸展,无止无尽,甚至觉得没意思伸出手一把拽住缠绕上来的血线喂进了嘴里。那些让简席迎恐惧的神经不过一瞬间如蚯蚓一般被咬断吞咽,吞咽声在病房内清晰响起。
咕噜。
简席迎下意识咽着口水往后又退了几步,这个情况不太对啊!
许烟身上的碎肉随着阴气泄露,窸窸窣窣往下掉,也许跟厨师片生鱼片并没有什么区别,要说就是这个画面毫无美感,恶心,惊悚,恐怖。
彼时,简席迎还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另类的攻击代表着什么,就像现在他不知道许烟渐渐消失的血肉,和路谈不断向下掉落的血线是因为什么。
鬼物是互相吞噬的。
当一方弱小,另一方必定被吃掉。
许烟与许蓉的因果自初见便存在,长达十多年的恨意不断滋养着这个早已死去的女人。
可路谈呢,肢体不全,因果不尽。
许烟像是被招惹的食人花,不断吞噬路谈的血线,床上一层层全都是断裂的血线,最后化为阴气将整个房间填满。
她嬉笑着挑衅嘲讽,可随着吞噬得越多她身上的血肉一层层掉落只剩下一个骨架。
直到头发也全然脱落许烟察觉到不对劲,只依附了一点血肉的脑袋歪了一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发出疑问,“咦?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