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李隆基、刘幽求一党反对女科,天下皆知。如今他们犯上作乱,便将此事与叛逆挂上了钩,就是有些大臣有心反对,如今也不会再开口了。”
褚沅难得看他心情轻松,不禁笑道:“我还以为阿兄会在长安多留些时日再回来,救驾之功,怎么样也该值个亲王爵位不是?”
洛北摇了摇头:“我已有万户之封,何须再来一个亲王爵位让自己不自在?我高兴的是,有了李隆基叛乱之事在前,就不会让众人都把目光盯在你身上。”
“阿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北轻轻笑了笑:“你自己执政一方,又与代我执政不同。之前朝野物议沸腾,少不得会有有心之人在你手下做文章,说不定还会有人干刺王杀驾的勾当。如今李隆基的事情闹得这么大,那些有心之人只会生怕自己和逆党扯上关系……你也就安全许多。”
褚沅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微微红了:“阿兄赶着回去召开金山大会,不会也是为了重建卫队,好派出兵马来保护我吧?”
“自然不是。”洛北看出她的担忧,笑笑地替她解围,“我重建卫队,其一是因为朝廷规制,使持节出入皆有六纛,其二则是因为吐蕃局势,其三才是为了个人安全……”
他极目远望,远方的关卡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这是离开长安的最后一道关卡,很快他们就要离开雍州地界,一路向西北前行,回到草原上去。
“传我命令!”他微夹马腹,呼喝上前:“分拆辎重队及仪仗队,轻骑全速前进!务必在六月之前赶到金山!”
第221章
洛北与王训驱马驰骋在无垠碧草之间。
自他从长安匆匆折返, 他命哥舒亶执掌仪仗,与褚沅一道押后安抚百姓。自己带着轻骑一路狂奔,数日之内就到了凉州。
冰河沟的长天总是一碧如洗, 天地之交是绵延不绝的祁连山, 洛北随同慕容曦光一道在大可汗陵墓前洒酒致意,又在吐谷浑人的营帐之中为他们寻到了居处。
吐谷浑部中还有人认得洛北这位曾经的年轻郎中——他们没有把他同那位战无不胜的“乌特特勤”联系在一起。人们载歌载舞地欢迎他和自己的族长一道归来,为他们奉上酒水与宴席。
于是原本沉默的王训越发沉默,似乎要把自己的呼吸也变得几不可闻。
“王训。”洛北喊这个沉默的少年,“你会骑马吗?”
王训点头:“从前和我父亲学过。”他几乎想要唉声叹气, 又不敢在洛北面前露出软弱模样,只好又垂着脑袋。
“那走吧。”洛北打了个呼哨,唤来自己的骏马, “随我一道散散心。”
随着骏马驰骋在草海之上,王训压抑的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他几度策马扬鞭,越过洛北的马头数十步, 才冒失地反应过来, 高高勒住马头,不好意思回头望他:
“洛将军……”
洛北轻轻笑了,他催马几步,赶到王训身后:“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 遇到事情,也不敢说话。但一腔心绪总要有释放之处, 于是就借着各种机会出去跑马射箭。”
王训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他转过头去望向洛北,颇有些期待地听他说下去。
“我那时候就想, 如果能一直这样奔跑下去就好了,越过阴山, 穿过河套,越过千里的草原与旷野……天下之大,总能寻到我可以归去的地方。”
洛北放缓声音,用难得柔和的声音说话:
“不过没有一次真的成行,我总是在暮色四合时随意射出几箭,再把猎物带回去当作搪塞人们口舌的物证……后来牙帐内传说,我是刻意磨练骑射,好早日能够统兵前线。”
“那然后呢?”王训没忍住开口。
“对我来说,就没有然后了。谣言一起,我这小小的爱好也只能宣告沉寂。倒是我的一个朋友听闻此事,总闹着要和我比上一场赛马……”洛北一笑,“这些年风风雨雨,他竟然一直不能得偿所愿。”
王训没敢问洛北的朋友是谁,他望着身前的无垠碧草,再度陷入一片沉寂,片刻他才开口:“将军是想安慰我吗?”
洛北点了点头:“如果你觉得是的话,就算是吧。”他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天际那一抹红霞浅浅消弭于地平线上,“走吧,天黑之前,要找到借宿的地方。”
“借宿的地方?!”王训第一次没绷住神情,惊叫失声,“将军不回吐谷浑部族去了?!”
“论身份,曦光是我的下属,他要同他的族人叙旧,横插进你我,是不会自在的。”洛北道,“走吧,草原上的牧民有句话:‘你父母的财产只有一半属于自己,剩下的属于客人。’只要你别再叫我将军,就不会给我们惹麻烦。”
王训一时怔住:“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你和我的年纪,叫论辈分实在论不清楚。我曾经的亲卫们叫我’公子‘,要是你愿意按照突厥的规矩来,叫我伯克也行。”洛北道。
王训想了想,还是低头叫了他一声“伯克”才罢。
两人复又策马奔驰在茫茫的草原上,很快便寻到一处生了篝火的部落,洛北以突厥语向年迈的族长道明来意,很容易就得到了一顶干净的营帐安眠。
洛北慷慨地把自己马背上挂的肉干和美酒分出来给部族的子弟们一起畅饮。
他这样大方,族长也不好意思吝啬,只得命令子弟们杀了一只肥羊分享。
为着这来之不易的美酒,人们一道围坐在篝火旁欢歌起舞,王训本对这些毫无兴趣,怎奈何人们起哄连连,连洛北都端着酒杯劝他下去跳一圈,他便也下场去跟着跑了两圈。
“我从前还没学过这个。”睡前王训把衣服叠成枕头垫在脑后,笑笑地和洛北絮叨:“哥舒将军总说,他们草原的儿女生来就会跳舞,可我看他家的那个翰儿跳得也一般么。”
“哥舒翰?他在我印象里还是个小孩子。”洛北有些感慨,“一转眼他都到了能上前线的岁数了。”
“他时常和我说起您,说起您在于阗治军时,何其威风……”王训还要絮叨什么,要说的话却抵不过困意,脑袋点了几下,终于陷入一片安然的黑暗之中。
洛北见他安然闭目,又用手在他面前挥舞几下算作试探,才默然起身。他自墙上取下弓箭,又把那把削铁如泥的唐刀佩在腰间,方才挑帘出帐。
帐外一片火光,几乎映红了他的脸颊。
眼前是手持弓箭和武器的部族牧民,身后是破旧的帐篷,洛北反倒好整以暇地半抱手臂:“我在草原上生活了很久,从来没听过有哪家部族这样对待客人,报出你们的姓氏!你们的祖先应当知道他的子孙在为他蒙羞!”
他金棕色的眸子在火光映衬之下犹如淬火的利刃,目光扫过之处,人人垂头不语。唯有族长高昂着头与他对视:
“不要冒充草原的子孙了,狡诈的汉人!哪怕你的突厥话说得再好,你的作派再像突厥人,也掩盖不了你身上的气息……若不是汉人,怎么会连我的药酒都药不倒你?”
洛北沉默地盯着他,双手已经放在身侧,他的右手靠近箭囊,微微用食指拿住了箭囊里的羽箭。
那族长依旧喋喋不休:“我们曾经轻信你们,致使我们的族人被掳掠为奴,我们的家园被洗劫一空,我们强大的部族只剩下这些青年和孩子……你应当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向下一挥手,便有身侧的两个青年弯弓搭箭。然而洛北的手比他们更快,那两人几乎在自己弓弦还未及张开的时候,便已经直直地倒了下去。
洛北松开弓箭,厉声斥问:“怎么?还有人要上来与我对阵吗?”
族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洛北,但身体却微微颤抖。
周围的牧民们也纷纷后退,他们深知,眼前的这个“汉人”绝非易与之辈。
“他只有一个人!无论怎么样也逃不出去的,上上上!”族长见状,连忙招呼众人一道围攻。
周围的牧民们显然有些犹豫不决。他们虽然手持武器,但面对洛北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却不敢轻易上前。
族长只得怒吼一声,率先冲向洛北,手中的弯刀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寒光。
洛北微微一笑,身形如风般闪动,轻松避开了族长的攻击。他的动作敏捷而优雅,仿佛在草原上驰骋的猎豹。
族长整个人扑了空,险些摔倒在地。周围的牧民们见状,纷纷惊呼,但仍然没有人敢轻易上前。
“你们真的要逼我动手?”洛北沉声道,“我并不想伤害你们,但你们的族长似乎并不理解这一点。”
族长艰难地站稳身形,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你以为你真的能离开这里吗?我们族人众多,你不过是一个人!”
“是吗?”洛北冷笑一声,弯弓搭箭,向天际射出一只鸣镝。
鸣镝划破长夜,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寂静的草原深夜之中,鸣镝声将传到很远很远——足够召来一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