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朱邪烈也点了点头:“这交易甚是公平, 特勤,我们就这样处理吧。”
“哦?可是......”洛北故作迟疑。
莫潘在一边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特勤处事公正,阿姐和处月首领都已经领教了。想来他们也都得了教训,绝不会再互相越界了?”
琪琪格才在识图辨图里拿了第一,当下骄傲地一笑:“特勤放心,我胡禄屋部肯定按照地图划定的走,绝不会走偏。”
“我弓月部也是。”朱邪烈道:“若我和胡禄屋部首领再起纠纷。我们就从部族子弟中各选七人去草原上以骑射决胜负好了。”
帐中人人皆知处月部子弟善骑射,听他这样说,都忍不住笑起来。当夜负责授课的鼠尼失部首领正好走进来:“这是在说什么?如此热闹?”
人们七嘴八舌地与他谈起始末,鼠尼失部首领闻言一笑:“骑射决胜负倒是符合我们突厥的古制……”
他说着便站上讲台,开始讲突厥的古老传统和仪式,洛北本站在最后,津津有味地听着,正当这时,巴彦从外面探了头进来:“将军,裴长史来了。”
洛北丢下众人,走到帐外,一片无际的荒野之中,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只狼纛。它正随着草原凛冽的夜风在空中飘舞。
裴伷先上前向他道礼:“公子。”
洛北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父亲来了?”
“可汗殿下不愿与我同行,以免引起朝中不必要的关注。”裴伷先道,“但他让他的铁卫带着狼纛前来,让你代持狼纛前往金山拜山。还嘱我告诉你,到了金山却不拜山,不符合突厥人的礼节。”
洛北望着狼头纛,一时之间有些五味杂陈,平心而论,当他以“乌特特勤”的身份召开议事大会时,他就已经算是在代行草原可汗的职责,但把这只狼头纛立在自己的大帐外,又是另外一回事:“父亲他……他怎么样?”
“可汗殿下一切安好。”裴伷先道:“但半月前,我与前来安西赴任的薛讷将军会面,他和我说.....魏相公年初的时候生了病,如今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虽然他封锁消息,强撑工作,但也无法再像那样总揽朝政。”
洛北反应过来:“怪不得他已经无法阻止解大夫外放。唉,魏相公这些年主持政务,确实殚精竭虑,只是他这一病……朝中又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要冒出来。我最担心的是太子。”
一提到太子,裴伷先也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魏元忠、唐休璟等人都是女皇早年拔擢上来的干吏,有这样的人坐镇朝堂,无论斗争如何频繁,朝务还总还能维持正常运转。
现在,他们或因年老,或因体弱,接二连三地离开朝廷……失去了这些人,太子就要直面许多来自朝堂的压力,以太子的个性,连裴伷先都猜不到他未来会如何:
“我也理解公子的苦心,只是碎叶离长安实在太远,朝中的事情,你我已是鞭长莫及了。”
他顿一顿,又道:“对了公子,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鼠尼失部首领在书卷上写写画画,他这是做什么呢?”
“哦,没什么,去年我和父亲与各部首领规划下了草场,今年变动不大,这一路上就没有那么多正事要议。我不想每夜都陪这些部族首领饮酒作乐,就给他们找了些事做。”
洛北见他感兴趣,便简明扼要地说了他给部族首领开课之事:
“可惜你不在,否则你这位昔日的太仆卿来讲朝廷礼仪是最合适的。”
他说得轻巧,好像这只是在找些事情消磨时光,裴伷先忍不住笑了:“能让这十几个执掌部族和兵马的首领坐下乖乖听课,恐怕也只有公子有威望做成了。只是数日功夫……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我没有打算一蹴而就地改变什么。”洛北在草原的夜风中闭上双眼,“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所谓化夷为夏,不过是让他们觉得我们的衣服美丽,再学着我们的装扮,让他们觉得我们的礼仪博大,再学着我们的礼仪……文字、算数、礼仪等,都算是一种方式。”
他睁开双眼:“我所求的,只是在他们心中种下那颗钦慕的种子而已。”
裴伷先为他的壮志所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答话。
此刻,一轮明月从天山升起,高高地挂在夜空之中,清晖照彻草海。
裴伷先望着那皎洁的月光,才叹道:“公子有此雄心,当然是好事。只是这种子不应只停留在各部首领心中。”
“所以我已经同各部首领商议过了,仿照我在凉州的旧制,自各部之中征召子女三十人,到碎叶城学上三个月医术。我已写信给我凉州的学生阿米尔,请他前来碎叶,代为指教。他是契苾部族的继任族长,久在草原,熟悉草原上能碰到的一切病症。”
裴伷先听他早早地做了安排,脸上不禁一笑:“公子应当早些告诉我,何必看着我露怯呢?”
洛北哈哈大笑:“这我可是算计好了的,要不是伷先你自己提出来,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向你要钱。我可是答应了各部首领,这些男男女女在碎叶的开销,皆由安西都护府来承担。”
裴伷先见他玩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公子这是知道我发了笔小财,上赶着打秋风来了。”
“发了笔小财?”洛北见他神神秘秘,知他定是在伊逻卢城及周边的寺庙那抄没、整顿了不少钱财,“大概多少?”
裴伷先伸出一只手掌:“公子猜猜看?”
“五万钱?”洛北皱眉道。五万钱就是五千两——大唐一个五人的小康之家,一年开支也不过五十两,西域这样苦寒的地方,几个寺庙竟能花出这么多开支!
裴伷先摇了摇头:“五十万钱!”
饶是洛北素来对钱财无所在意,也不免吓了一跳:“这么多?!”
“公子可不知道他们的手段,我这些日子巡查各地,才知道为了‘劝人向善’,那些道貌岸然的混蛋专搞些江湖骗术吓人,再勒以重金,才能‘祛邪除祟’。更有甚者,公然设下赌局,引人进局,输光家业。父母求助于这些地方,又被他们敲髓吸骨!”裴伷先摇了摇头。
洛北握紧拳头:“……真是欺人太甚。”
“虽说现在公子一手萝卜,一手大棒地把他们打了下去,还是有不少人在暗中串联,想进长安参公子一个执法严苛的罪名。”裴伷先道,“我虽已命人暗中拦截,但此事……”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他们要参我,便参吧。”洛北道,“安西这个地方,北有突厥、西有大食、南有吐蕃,咱们是坐在一座悬崖之上——他们到长安去告我的状,总好过在安西都护府内给我们找麻烦。”
他说罢,一双带着笑意的金色眼眸便向裴伷先望了过来,照得裴伷先心头一热。
他忍不住躬身道:“公子放心,在你从金山回来之前,我一定将案卷整理清楚,抢在他们之前将此事原原本本地上奏朝廷,免得他们颠倒黑白!”
洛北笑了:“好,我正要和你说,此事不要操之过切,过了图伦碛,于阗等地如今都已是薛讷将军统辖,没有朝廷的圣旨,就靠咱们两个人两张嘴,他是不会听的。”
他说到这里,不免叹息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
裴伷先笑接了下半句:“吾等上下而求索!”
第166章
“洁白的天鹅, 在芦苇丛中的湖中游荡。远方的兄弟到来了,请留下来一同欢宴吧。”
繁杂的仪式之后,洛北换下白紫的华服, 重新换了一件便于行动的洒金的浅蓝锦袍, 他的长发依旧被编成辫子,放在脑后——在草原上的时候,他就是阿史那乌特,而不是洛北。
整理配饰和佩刀花了他一点功夫,他再度掀帐出门时, 无边草原上的空地已被花花绿绿的毡毯、桌椅和帷幕占满了。
他放眼望去,准备宴席的男男女女们正在席间来回穿梭,为桌上铺开桌布, 分发食物、倾倒酒水……数十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聚在一起和声唱起了迎宾的宴歌。
满身金银珠宝的琪琪格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个,她正唱得起劲,余光却已经瞥到洛北走了出来, 忙叫停合唱, 带着那群女郎一道躬身向洛北道礼:“特勤!”
洛北按照规矩,从侍从手中拿过成叠的绢帛递给她们,笑着问道:“琪琪格,我以为你一向在喝酒上是最积极的, 如今宴席要开了,你怎么还在这唱歌呀?”
“喝酒当然重要。”琪琪格接过绢帛, 往自己身上比了比,那浓烈的色彩把她的肤色衬得分外明亮,“但我也想看看, 特勤准备了些什么好东西来犒赏大家。哎,这料子的颜色真是好看, 想来洗几次也不会淡。特勤,您晚上舞会上也多带些来好么?”
“我听说,这染坊的主人是个粟特女郎,有家传的一手染布手艺。”哥舒亶走到洛北身侧,笑笑地替他解围,“只可惜染坊初创,没多少规模。琪琪格,看在我的面子上,给我部中的姑娘们留下些吧!否则她们要在我夫人面前抱怨到下一次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