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是。”裴伷先躬身领命。
  这一通折腾完毕,再从佛窟中出来之时,已经到了正午。阳光璀璨,洒在东川之上,折射出淡淡的色彩。几人对视一眼,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裴伷先还要去昭怙厘寺中梳理工作,先一步请辞离开,又留下洛北和阿史那献两人缓步在木栈道上。
  阿史那献有心开解洛北,笑道:“今天天气这样好,我们出城去跑跑马吧,叫上褚郡君一道,如何?”
  “好啊。”洛北笑道:“我离开西域也差不多一年了,也想听听父亲这里的新闻。”
  阿史那献自然不会相信他对西域发生之事一无所知,不过还是笑着开口:
  “其实没有什么新鲜事,就任以来,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效仿苏定方将军和你昔年的故智,通道路,复邮驿,收骸骨,复生业。括还昔年被突骑施劫掠的各族奴隶......”
  他们一路闲聊,一路回了洛北的住处。洛北伸手招来一个仆役,让他去请褚沅出门。谁料那仆役打量了他和阿史那献一眼:“回禀两位将军,褚郡君被请到宫中做客去了。”
  “请到宫中做客?!”洛北不禁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是,”仆役缩了缩脑袋:“本来郡君自己也没打算去。奈何宫中三催四请,最后是王后娘娘和公主殿下一起来了,她才登车出门的。要不,我这就派人去宫中请她回来?”
  洛北轻轻摇了摇头:“你现在去宫中,也不能把她救回来了。”
  “将军的意思是说......”
  “这是个圈套。”洛北呼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他竟有一种奇特的镇定感:
  “要解这个圈套,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闯进去。”
  第157章
  纵然洛北的亲军已经全盘接手了昭怙厘寺, “婆罗陀”酒肆之中的乐舞与喧闹也没有片刻停歇。
  洛北已将头发编成辫发垂在脑后,换了件锦袍,重新扮作突厥武士的模样, 大步踏入了酒肆之中。
  一片昏暗的酒肆之间, 只有一束光打在圆厅中翩然起舞的舞姬身上,她正一边跳舞,一边把身上的的金银挂饰、彩色纱巾一一地扔出去,围在她周围的那些醉醺醺的胡人便一边伸手去接那些挂饰,一边闹哄哄地笑。
  洛北别过脸去, 一个圆滚滚的粟特人坐在酒柜后头,正举着一个银壶往杯中倒酒。几个头戴纱巾的胡姬用托盘端过几只杯子,扭着舞步似的身段, 挤过人群,走到各处的包间之中去了。
  洛北猜到此人就是裴伷先之前所说的那个粟特人康无量,他挤过人群, 站到酒柜边, 从怀里拿出一片金叶子和腰间挂的羊皮酒囊一起放在桌上。
  金子的闪光吸引了康无量的目光,他立刻从那边走过来,把金叶子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确认是真, 才拿起柜下珍藏的金瓶,往羊皮酒囊中倒酒:“客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碎叶。”洛北刻意说了一口西突厥腔调浓郁的突厥话, “至于去哪,现在还不知道。我打算找个商队往西走。”
  “往西走?”康无量伸出戴满宝石戒指的手,替他把羊皮酒囊的瓶口紧了紧, 又推给他一杯满是酒液的酒杯:“你们突厥人的英雄,伟大的乌特特勤不是马上要去碎叶城吗?你为什么不去投奔他?他可是个很有名望的王子, 也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洛北轻轻笑了一声,他端过酒杯一饮而尽:“或许吧,但我听说他御下很严,不许随意见血。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法在他手下过活的。”
  康无量撇了撇嘴,又一个嗜杀如命的突厥疯子。丝路上多的是这样无所事事的突厥武士。他不愿得罪此人,只得又在他的酒杯里倒上满满一杯:
  “可惜现在没有多少商队能远行了。昭武九姓那边在打仗,碎叶和龟兹的商人里,最有能力的康孝哲被杀了,他的伙伴也受到牵连......”
  洛北接过酒杯,依旧一饮而尽:“这酒有点醉人,那我就南下去天竺......去哪都行,就是不要再在这西域待着了。”
  “客人,您喝得太快了。这样喝酒,是一定会醉的。”康无量笑了,他伸手招来一个美妙的女郎,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把洛北扶到客房里去:“您去看看跳舞,休息一会儿吧。”
  女郎会意,伸出两只鲜藕似的手臂,亲亲热热地搀着洛北的臂膀:“客人,来了‘婆罗多’怎么能不看跳舞呢?”
  她一边哄人,一边伸手去解洛北腰间的佩刀。
  “别动!”洛北挣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不要动我的刀,这是我的家传宝物。”
  一边一个正在看歌舞的龟兹子弟嫌这边太吵,转过头来看了洛北一眼,见他衣着朴实,没有什么出挑之处,忍不住“啧”了一声:
  “你们这些突厥人,十个里有八个是这样的说辞,什么家传宝刀,能值几个钱?我打赌你身上连十两金子都没有。”
  女郎匆忙挤到他们中间,娇娇柔柔地笑了一声:“贵客,贵客,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起争执?”
  洛北被她一挤,险些没站住,他轻轻一跳,稳住身形,看向那龟兹人:“你说什么?”
  “我说的难道不是么?我打赌你这辈子都没上过二楼。”龟兹人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名贵的夜明珠:“好了,这儿的歌舞我看够了,我要去二楼玩些新游戏了。”
  立刻有等候多时的年轻女郎,毕恭毕敬地收过夜明珠,带着那龟兹人登上二楼。他故意从洛北身边挤过,留给他一个不屑的背影。
  “什么二楼?”洛北皱了皱眉,问替他引路的女郎。
  女郎笑了笑,推他到一端的软垫上坐下,台上的舞姬正和着乐音旋转扭摆,自然而然地撩拨着人心:“不过是新的乐舞地点罢了,客人不必在意。”
  “要去那里,得多少钱?”洛北打了个大大地哈欠,揉了揉眼睛问。
  女郎仍在赔笑:“客人有所不知,我们一般不让第一次来这里的客人上去的。”
  洛北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金锭砸在地上:“够么?”
  “客人......”
  洛北见那女郎犹有为难的神色,又摸出了一只金锭:
  “现在呢?”
  “带他去吧。”康无量远远地发了话。
  那年轻的女郎躬身一礼,引着洛北上了二楼。
  二楼的鼓乐与一楼有所不同,更像是佛家乐曲混杂了世间伎乐,形成一种悦耳而高亢的曲调。一组组闪闪的烛火组成灯轮,挂在四角。四周的墙壁上绘满了壁画,那些壁画大都以美人为主题,一个个半裸的女郎正在墙壁上飘舞奏乐。墙下,那些舞姬们也裸着上身舞蹈,她们围着与壁画上的飞天一样的衣裙,还有一模一样的排箫和琵琶。
  几个包间里,不少人都围在桌前赌骰。洛北与他们错身而过,正看到那个与他发生几句口角的龟兹青年在人群中,他捏着一串玉珠串,几近忘情地喊着:“大!大!”
  “这是什么赌局?”他低声问那女郎。
  “只有赢了赌局的人才能上三楼。”女郎低声答他:“三楼才能看到飞于半空的乐舞,真正的飞天乐舞。”
  洛北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灯火下显出一种璀璨的金:“真的?”
  “是,是,是真的。”女郎匆匆把眼睛低了下去。
  “那我可一定要去看看。”洛北站起身,走到那个龟兹青年所在的桌子前面。
  这是一共三个骰子的赌大小游戏。四到十称作小。十一到十七称作大。
  上一轮赌大小是以“小”结束。那龟兹青年输了大一笔,把手中最后一串宝石项链押到了“大”上:“连着三回‘大’了,我就不信这回还是‘大’!”
  人们听他说的有理,不少人也把筹码押在“大”的那边,还有些人固执己见,依旧放在“小”的那边。一阵混乱之后,桌边只剩下洛北一个人还未出手。
  那摇骰子的美貌女郎笑吟吟地望着他:“公子打算押哪边?”
  洛北从腰间摘下一只玉佩,放在了“小”的那边:“我赌这一局是围骰,三个三。”
  “你好大的野心啊,想靠这一局就上三楼去吗?”那龟兹青年开口笑他,“我会玩骰子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公子确定?”女郎问。
  “是。”洛北将双手傲然反剪在身后:“请开局吧。”
  那女郎颔首,用骰盅收走桌上的三枚骰子,放在手中摇晃起来。她将骰盅滚过浑圆的肩背,顺着手臂一路落回桌上,再单手开了骰盅:
  “三个三!小!公子赢了!”
  洛北勾了勾唇角:“那我是否可以上三楼去了?”
  “是。自然是。”那替他引路的年轻女郎向他欠了欠身:“这里所赢的赌资我们会替公子记在账上,等公子离开时,可以一并拿走。”
  “好。”洛北跟在她身后,再度登上阶梯。走了半层,一股温柔的香气就飘了下来。女郎顿住步子:“剩下的路,我就不能上去了,请公子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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