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阿史那献远离西域多年,却照样有办法笼住西域各部族。如今他在北庭是部族众多、牛羊繁茂,又有胡禄屋部、鼠尼失部和弓月部三部全力拥护,忠节手下人心浮动,已非一日。
  但这些都是机密消息,即使是忠节自己的心腹也未知全貌,洛北一个从中原来的使臣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忠节想到此处,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要立刻回到自己的大帐中,派出最精干的手下去打探此人的消息,他要搞清楚……这个洛北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西域情况如此熟悉?
  他的这番思量,洛北全然不知,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无暇分神去阻拦,此刻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难题:“整整三日的时间,竟连毒从何来都没有查清楚?”
  娑葛见他惊讶,脸上又不禁多了几分惭愧:“不错,按说此事本不该拿到洛司马面前请你分神,但我这些不成器的属下已将我父亲的饮食查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分线索。”
  洛北沉吟片刻:“那盛放这些饮食的器皿呢?都派人查过吗?”
  “查了。”娑葛点了点头,“我父亲不喜奢靡,每日饮食都有定数,器皿也是用旧了的。侍奉他饮食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仆……我实在是想不到,到底还有什么地方被我们漏了?”
  洛北一时也想不到答案,他站起身,走到帐外,望了望一片白雪皑皑的荒野。那几日碎叶城内外都是连日大雪,倘若真的有外人闯入牙帐中下毒,一定会被人发现。
  娑葛又问:“洛司马精通药理,或许能从毒药和其产地上找到些线索?”
  “倘若在草原腹地,或在中原,这样的想法或许有用。但我们身处碎叶,是丝路上的交通要道,来往商人莫说一万,也有八千……”洛北摇了摇头,“只要幕后黑手有心,就可以托商队从天下任何一处带来毒药。”
  娑葛无奈地坐到了屋中的地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有这样一条毒蛇藏在我父亲的牙帐里,我们却无法找到此人是谁。一想到我还要和这些人朝夕相处,言笑晏晏,我就觉得恶心。洛公子,你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娑葛首领,我只是大唐的使臣,我既无权讯问你牙帐中任何一人,也无权搜查任何一座营帐。我不能凭空猜想线索,只能给你做个旁证……”洛北半蹲下身,凑近娑葛,以平和冷静的语气陈述事实:“自三日前我在牙帐中住下,乌质勒首领手下有四个人来找过我打探情况,第一个是你的弟弟遮弩,第二个是首领的卫队长苏禄将军,第三个是首领的近臣康孝哲,第四个……也是刚刚来找到我的,是大将军阿史那忠节。”
  “是他们……”娑葛痛苦地低下头,“洛司马,这四人在我突骑施内部素有声望,手上握有兵马,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不能动他们,甚至连怀疑他们的意思都不能有。否则稍有不慎,我突骑施便会内乱。”
  洛北没有对他的回答感到意外:“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而且……这四人的手下都有一批人可以为他们效死。他们若要毒害乌质勒首领,绝不会亲自动手。”
  娑葛不得不又陷入一片痛苦的沉思。
  洛北不急着打扰他——他太熟悉草原上这些自鸣得意的首领们的思维习惯来了,深知贸然开口只会引起他们不必要的警觉,他在等娑葛自己开口把要求提出来。
  终于,娑葛抬头望向他:“洛司马……我委托你全权调查此案,你可以任意讯问牙帐中任何一人,也可以随意搜查任意一座营帐,我只求你尽快把此人找到!”
  洛北苦笑道:“娑葛首领,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我身着唐人的公服在牙帐中贸然行事,恐怕只会引起怀疑。”
  “我给你我的令牌!”娑葛从腰间扯下一块金质腰牌,“这是我调兵的令牌,凡见此牌者,如我亲临。洛司马……在这座牙帐中,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
  “既然如此。”洛北躬身下拜,“微臣必不辱使命。三日之内,一定出个结果。”
  第85章
  三日之后,天未大亮,牙帐外就围满了前来询问此案结果的突骑施贵胄。为首的自然是阿史那忠节、康孝哲、遮弩三人,他们各着华服,腰挎刀剑,围在牙帐前,竟有几番“逼宫”的架势。
  娑葛听闻下属消息,匆匆从自己居住的营帐中赶了过来:“吵嚷什么?”
  遮弩见他来了,头一个开口和他告状:“大哥,你为什么委托那个唐人的官员替你查案?他仗着你的势,这些日子在部族之中到处找人问话,简直是无法无天。”
  “不错,他还搜查我存放货物的库房。”康孝哲道,“我的守卫阻拦,却被他以您的名义挡了回去。”
  “这么说,他倒是没有来搅扰我。”阿史那忠节道,“但我派属下查到了他的底细。他本是大唐派在鸣沙对抗默啜的县令,武功高强,骑射无双,曾一箭将身着重甲的默啜射落马下。大唐派这样一个人出使突骑施,到底想干什么?!”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娑葛暗暗有些心惊,凭他给的那块调兵腰牌,洛北可以调动突骑施内所有的军队——若是他真的是个沙场宿将,他岂不是白白地把军队都交给了唐人?
  遮弩声音里带着几分痛心疾首:“大哥,我看你是被那个小子做出来的模样骗了。如今我听说他率人离开了牙帐,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他要是带着你的腰牌去联络僻属的那些部族,让他们起兵反对我们怎么办?”
  娑葛虽然迟疑,倒也没有被他们这番七嘴八舌的话语打乱了阵脚,他摇了摇头:“若是真的要借兵,大唐安西都护郭元振不就在碎叶城吗?他干嘛舍近求远呢?”
  “大哥——”遮弩还要说什么。苏禄却从牙帐中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众人,又拱手对娑葛道礼:“首领有命,命大家都进去等待。”
  “苏禄大哥。”遮弩忙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来的最早,你可把情况和首领说了?”
  “说了。”苏禄脸上也是迷惑不解的神色,“但首领只叫我把你们叫进来,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几位,和我一起进去吧。”
  众人踏进牙帐之中,乌质勒已经穿好一身锦袍,坐在牙床上等着众人。他脸上犹有病容,半坐半歪在一只大大的圆枕上,看着众人。
  乌质勒在突骑施部积威甚重,刚刚还喋喋不休的遮弩等人,一见他模样,都闭口不言,垂手听训。娑葛越众而上,躬身在他面前道了个礼:“父亲。”
  “事情我都知道了。”乌质勒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威严在,“娑葛,这件事情上,你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洛司马奉大唐皇帝的命令出使我部,是上国使臣,你怎么能拿这样的事情去搅扰他?”
  “是。”娑葛低声应了。
  乌质勒又以威严的目光扫了一遍帐中众人:“至于其他的事情,我问问你们,洛司马除了询问族人情况、查验仓库等之外,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出半个字。
  “这么说,他虽然受托查案,但没有抓过人,没有使用过刑讯,也没有当面冲撞过你们,更没有向你们索要过财产和奴婢,是不是?”乌质勒问。
  被他的目光一扫,帐中众人都低下眼睛,不敢说话。只有遮弩仗着是他的小儿子,低头道了声:“是。”
  “那询问、搜查,都是查案的必要程序,人家有什么过错?让你们大清早地跑到我的牙帐里来告状?!”乌质勒厉声喝道。
  这下子彻底没有人敢答话了。
  阿史那忠节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只得抬头道:“可是首领,他确实是......”
  “不错,此人确实武功高强,战功赫赫。可是你的手下打听到的消息不够全面。你可知道,在他前往鸣沙之前,他是大唐的兵部员外郎,参与和吐蕃的谈判,并因此升任职方司郎中。”乌质勒道,“大唐要和我们谈判,把他派来,是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阿史那忠节也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乌质勒把众人都打压下去,这才把语气放缓和了些:“娑葛,你当初派他查案的时候,可曾和他约定过时限?”
  “洛司马曾向我承诺,三日之内,必有回音。今天正是第三日。”
  “那我们就等到日落,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把此案破解。”乌质勒挥了挥手,示意侍从端上矮桌和圆榻:“你们都坐下吧,吃点喝点,慢慢地等。”
  这些人哪有半点胃口,只是坐在那里,各个望眼欲穿地盯着牙帐外,恨不得把外头的晴天盯出个洞来。
  天色大亮的时候,阵阵马蹄声终于从外头传了进来。娑葛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快步走到帐外,只见洛北一袭灰蓝便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人马从帐外奔了进来。
  洛北见娑葛等在牙帐外,心中猜到突骑施内部的暗流涌动已经来到了明面上。他跳下马来,躬身要向娑葛道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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