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对于年纪尚小的慕容曦光来说,这会是个好机会。
  郭元振颔首道:“是。”
  “另外,我还会上奏圣上请封慕容宣彻为阴山安乐王,令他在慕容曦光前往京城期间,留守灵州,安抚吐谷浑部族。”
  “如此安排可谓尽善尽美。”郭元振弯腰道礼,“相公考虑周到,卑职自愧弗如。”
  “郭都督也太自谦了。你用一颗小棋子就毁了我整盘棋局,不可不称一句深谋远虑啊。”姚崇说。
  郭元振不是第一次和姚崇打交道,早预备着他要发作一遭。听他这样说,郭元振也不过是暗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要装作一派诚惶诚恐:
  “姚相公,如此说来是折杀我了。当初我和洛北圈定要带您察查的诸部族时,根本就没有吐谷浑部族,定是洛北这小子自作主张,我又哪里能想到?还请姚相公念在他为平息此乱,九死一生的份上饶恕他吧。”
  姚崇不防他把此事拿出来说事,手中猛地用力,棋子敲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郭都督说笑了,洛北立下大功理应旌表,这件事情不要再提。”
  “是。那属下告退。”郭元振又道了一礼,退出了姚崇的房间。他出来时,正撞到李贞在门口,“慎交求见姚相公?”
  “不。”李贞摇了摇头,“我思索此事,有几件事情总是想不明白,特意来向郭都督求教。”
  “你是想问,当初在朝中,到底是谁一力主张慕容宣彻继任吐谷浑首领之职?”
  “不错。”李贞道,“我一开始以为是慕容宣彻自己图谋此位,可和他见了面才知道,他并无此心。而你我这样在边关多年的人,也不会要求朝廷打破吐谷浑部族的传统,究竟是什么人.......”
  郭元振拍了拍他的肩:“慎交,有些话,咱们就不要明知故问了吧?”
  李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可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图,就千里迢迢地跑到这边远之地来以身犯险吧? ”
  “宰相的想法嘛,你李慎交世家子出身都想不明白,我这个胥吏出身的人又怎么能想明白。”郭元振摇了摇头,“我只能猜,他虽然算无遗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知道,比如二张兄弟到底对圣上施加了多少的影响。”
  李贞喏喏几声,最终还是沉默了。郭元振也不急着要他的回答,只看着远处升起的太阳。
  半月之后,凉州。
  一匹深青色的快马,自城外飞驰而来,一只金雕展开双翼紧随其后。洛北行到凉州城门前,却看到有一支马队停在街边,当即跳下马,走到那边躬身道礼:“宣彻王子。”
  慕容宣彻确实没被吐蕃人为难,只是被人打晕后脖子又被划了一道伤口。他数日以来都在凉州修养,如今马队起行,显然是要回吐谷浑部族去:“洛公子去了沙州看望陆眠与的母亲?”
  洛北道:“不错,朝廷虽然认了陆眠与的救驾之功,但她有个罪臣丈夫,又失了儿子,过得也不会很好。我只是能帮一点是一点罢了。”
  慕容宣彻笑道:“我一直想问洛公子,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第23章
  洛北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我没有兄弟姐妹。”
  慕容宣彻笑道:“可你对曦光便如兄长一般。若无你的提点,那日他绝无可能稳住城内局势。”
  洛北郑重道:“宣彻王子,我是郭都督手下的参军,平定吐谷浑局势,本是我职责所在,理所应当。至于曦光……他确实让我想起一位朋友。”
  慕容宣彻好奇道:“洛公子的朋友应当也是非同一般吧?”
  “不……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洛北神情落寞,慕容宣彻也不好再问,他拱手道:“公子对我吐谷浑有大恩,此次不报,来日必偿。”说罢,招手示意骑队离开,只留官道上一点被扬起的烟尘。
  “洛北。”郭元振从烟尘之中走到他身边,一身便服骑装,显然是刚从城外打猎归来:“陪我走走?”
  洛北低头领命,此刻日光初升,照得晨雾升腾,唯余茫茫。他们一道走到城外的山坡上,共同看着山下一片景色。
  郭元振看了一眼洛北,开口问:“你当上乌特特勤的时候,多大年纪?”
  洛北知道郭元振已经识破了他的话,无奈地一笑:“大帅……我提点慕容曦光,确有私心。”
  “我和李贞等这些边将,当初是一力主张慕容曦光继承吐谷浑首领之位的。”郭元振知道他多想,开口解释道,“你尽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十二、三岁吧。”
  “比如今的慕容曦光还要小一些啊。”郭元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洛北俊朗的脸上神色一如往常。少年人的冲动和激情在他身上全然冷寂,就像一株没有绽放过花朵,就已经结出果实的新树。
  “这些年,在群狼环伺的草原牙帐,你是怎么过来的?”
  洛北很惊讶郭元振会问他这些,张了张口,又不知道怎么说:“都过去了.......大帅,都过去了。”
  郭元振叹了口气,没再提起这个问题:“我已经收到了你辞去凉州参军职务的辞呈,但我不打算批准。说句遗憾的话,凭借你的身份才情,边关才应该是你的翱翔之地。京城那个危机四伏的金笼子,不太适合你。”
  郭元振平日里宛如老狐狸一般,极少流露心绪,这句话已经是他的一片真心了。洛北对此心知肚明,开口的时候,也有了些百感交集的味道:“大帅的拳拳之意,我感念在心。”
  “凉州那么多职务,空了一个参军并不打紧。我留着这个位置,便是想着有一天你能回到我麾下来。”郭元振笑了笑,“对了,见到阿史那献将军,代我问好。”
  两月之后,神都洛阳。
  白马寺兴建于东汉年间,自兴建之日便为佛教圣地,自女皇登位之后,推崇佛教,白马寺更是香火鼎盛。此刻旭日初升,白马寺中已是香客如织,络绎不绝。他们或手持香火,或怀抱经卷,在这古树参天的佛院内潜心祷告。
  一位身着华丽锦袍的贵公子刚刚上完了香,又给了小沙弥些银两添作香油钱,便信步踏出寺院,此刻阳光正盛,他伸手去取腰间的扇子,不料却摸了个空。他下意识地向周围张望,人人都是来敬佛的香客,哪里有个贼影?他正焦急之际,忽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公子落了东西。”
  贵公子转过头去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俊美昳丽,气度不凡的白衣少年,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柄扇子。他忙接过扇子,连着道了两句谢,才好奇道:“我观公子气度,不像是会偷盗扇子的人。”
  “偷盗扇子的是个附近的小乞儿,他只认得你这扇子的玉坠精致,不认得扇子上的顾恺之所绘的洛神图,更不知道这是价值万金的古物。”白衣少年答道,“我发现之后,已训过他,又给了些银钱,还请公子看在物归原主的份上,不要再怪罪他了。”
  因佛寺讲究众生平等,这白马寺周围常有些乞儿以乞讨为生。贵公子常来常往,自然知道内情,只点了点头,比起手边的扇子,他更好奇眼前这个少年的来历:“我叫王翰,是并州晋阳人士,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原来是太原王公子,失敬。我姓洛,单名一个北字,算是你的同乡。”洛北道。
  他是猜到这位随意拿出柄东晋古物来遮挡太阳的贵公子不是常人,却没想到他是并州王氏的公子。王家是权倾天下的高门望族,与李、崔、卢、郑并称“五姓人家”,族中宰相名将辈出,多年前枉死的高宗原配王氏,也是出自其家。
  不过此刻他无意与王翰闲谈什么,只是一点头,便与他错身而过,去寺中敬香了。
  洛北已见惯了生死,并不信这世上真有鬼神。只是梁国公狄仁杰的坟墓就在寺外不远,他这几日拜过狄公坟墓,便来白马寺敬一柱清香,以全哀思。他躬身三拜,便将香火插在香炉中,往箱中投了点碎银子。
  他转身要走,身边却来了个小沙弥。那小沙弥见他一连三日,每日都来敬香,料想这是个虔诚的大主顾,便殷切地向他推销起长明灯的生意:“公子若有心,不妨点一盏长明灯吧,可以积攒功德,保佑来世。”
  洛北摆了摆手正要拒绝,目光却下意识地往佛前供养的长明灯那儿望了一眼。长明灯多雕刻为佛教中的吉祥物样,若是多出了钱,还可将名字、生辰一并刻上。他目力极佳,立刻认出有一盏雕刻着太原王氏主母库狄氏名字的长明灯——那大概就是王翰为其母亲所供养的。
  “公子,若是不想出钱雕灯,不妨添些灯油钱,也是吉祥如意的。”那小沙弥见他不动,越发觉得这笔生意能够做成,不由得更殷切了些。
  “不.......”洛北本要开口拒绝,目光却瞥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太原狄彧”,他当下把话一顿,“那盏灯是谁供养的?”
  “哦,那盏灯啊,那盏灯的来头可是大大的。”小沙弥眼睛骨碌一转,“公子,我也不能白白地给你说故事,不如你添些灯油钱,我再说给你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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