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林之凇安静了一会,唇角提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也不避讳华盈在场,笃定地陈述:“北荒。”
  幽夜城不是不怕得罪青要山,而是害怕与一个具有同等威胁性的世家决裂。
  烨都不会插手,天武更是不管这种事情,那就只剩北荒。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人难受,苍云息余光看了看华盈,道歉封嘴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件事我不知情。”华盈云淡风轻地摊了下手,“不过你们还差的寒英砂,我可以提供。”
  林之凇投来无声的疑问。
  华盈心中很快就算好了,机关城储备了数量庞大的寒英砂,可以匀出一部分给青要山。
  “只有一个条件。”
  华盈放下茶杯,双手叠在膝盖上,公事公办的简洁干脆:“你们只需安排好负责交接的人。寒英砂来自哪里,谁在运送,别管,不能让我当北荒的叛徒。”
  林之凇偏要带着私心问:“为什么帮忙?”
  华盈平静地看着他:“无论我是什么身份,立场如何,让我看见那么多无辜百姓丧命而无动于衷,我好像做不到。”
  “况且,我这段时日受青要山照拂颇多,我知道你不在乎一句感谢的话,照顾我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可我在意,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让你知道我很在意。”
  只想降低存在感的苍云息忽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言语的缥缈无法描述他从华盈的一句句话里窥见的真心。
  在他这里,他对华盈的防备可以完全解除了。
  林之凇静静地看着她,他好像知道了如何去触到华盈的一丝真心。
  她拥有的东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稀少,所以只需给出不作伪的善意与真心,就可以被她视如珍宝,得到她大方的、唯恐亏欠的回应。
  林之凇答应了。
  他看看外面的天色,说:“回去吧,我这几日抽不开身,尽量忙完就回来陪你吃饭。”
  华盈点点头,她也没打算留在罗瑛城,否则岂不是让那卧底过得太自由了。
  残星稀落,天欲破晓。
  竹影中,一人藏在一身宽大的匿相衣下,看不出身材样貌,只露出鲜红狰狞的恶鬼面具后一双漆黑的眼睛。
  华盈停步在那人十步开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那道背影,扬了手里的一张传音符。
  “罗瑛城我已去过了,城里的大旱是你做的?”
  “是我。”那人转身过来,用一双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她,开口发出的女声平缓得毫无起伏,“二小姐,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有你能做到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林之凇阻止这场大旱的蔓延。”
  华盈笑了笑:“既然是父亲派我来配合你在青要山的计划,我便不追究你对我呼来喝去,可你用匿相衣和面具面对我,怎么敢的?”
  那人用上了客气的言辞,却仍无情绪,仿佛只是一截会说话的木头桩子:“二小姐见谅,不在您面前露出真实样貌,是领主的命令。他还说了,这是北荒对您的考验,望您勿要再辜负厚望。”
  华盈若有所思道:“那你不把我在青要山的行事告诉父亲,不就好了?”
  “我永远忠于领主。”女子说,“二小姐,请您接令。”
  华盈冷笑着点点头,抬手,一道火咒飞离指尖。
  来不及意外,更没有一丝躲闪的机会,女子被一团大火包围。
  华盈盯着那团火焰,眸光冰冷。
  她这些天一直在想,无论要执行什么搅乱青要山的任务,都会将自己置于与青要山彻底闹崩的风险之下。
  药液还没拿到手,不可以闹僵。
  她做好了拖延的打算。
  没想到北荒疯了。
  耽误她解蛊也就罢了,还想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火光快速熄灭,原地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灰烬,华盈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远在青要山,她可以给一个卧底找出无数个为了北荒而粉身碎骨的故事。
  修竹婆娑,落影摇曳。
  地上的灰烬被清新的晨风吹走,露出灰烬下方藏在泥土缝隙中的一丁点白色。
  等到华盈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一只白色的纸傀从缝隙里爬了出来,快速逃走,灵巧如蝎。
  第83章 以命陪
  “二小姐今日来得好早啊……药还没好,还得请您再等等。”
  武栩从药庐窗户边探出个脑袋,手忙脚乱。
  华盈叫住他:“不急,是我今晨醒得早,就提前来了,武公子与平时一样准备就好。”
  她绕着院子里丛丛鲜嫩的药植走了几圈,得空想起了那只被安排去取药液的纸傀,实在没想明白它是怎么在武家无处不在的雾气中活下来的,于是来到窗边,问里面忙碌的人。
  “武公子,若是外来的死物被灵力附着,可以在你们家的雾里存活下去的吧?比如我留一只传音木傀鸟在这里。”
  武栩茫然抬头,从窗户递出一碗药:“不行啊,你只要一离开我这间院子,木傀鸟就会被雾障认作为无主之物,被它吞了,毕竟我们保护的只有你。”
  “除非……”武
  栩想了想,摇摇头,小声嘀咕,“没有这种除非,雾障不会错误地把它认成是一个人。”
  华盈若有所思噢了一声,接过药碗。
  山衔落日。
  侍女把一道道晚饭摆上了桌,华盈只是看了眼,依旧倚在美人榻上翻了一页书。
  白姝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经过窗边时恰好瞧见华盈在看书,又倒退回窗外,好奇地压低声音问屋子里的人:“小姐在等人?谁要过来吗?我去接。”
  华盈摇头,随手放下书本,起身往饭桌走:“还没用饭的话,进来一起吧。”
  “好勒!”白姝快步进了屋,把沉重的黑刀倚着桌腿放下,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也不急着拿筷子,先晃了晃攥着什么东西的左手,神秘兮兮道,“小姐猜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华盈抬头,一眼瞧见一只薄薄的、不断挣扎的手钻出了她的指缝,忍不住莞尔:“它要是活的,恐怕也被你捏死了。”
  白姝疑惑地转过拳头一看,没意思地撇撇嘴,手一松,一阵叽里呱啦的抱怨声先传了出来。
  被捏得皱巴巴一团的纸傀掉在桌上,快速伸展开了手脚,变得光洁如新,有模有样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华盈一筷子把背着双手趾高气扬满桌乱走的纸傀夹住,笑着问:“这么得意,东西拿到了?”
  纸傀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纸瓶子,神气十足地往她面前一递。
  白姝嫌麻烦,没给它那张脸画五官,但分明瞧得出一股又得意又故作谦虚的劲儿。
  白姝看得丢脸死了。
  谁说纸傀和主人的脾气性格很像,她才不会是这个样子呢!
  华盈接过那只纸瓶子,凑到耳边晃了晃,依稀听得见液体撞击在瓶子上的声响。
  “好样的。”华盈摸了摸它的脑袋,把纸瓶子拿给白姝,“连着之前我默下来的那份单子,一起给穆老,让他先准备药液,若是没问题,我们就可以回北荒了。”
  白姝应了声,想到还有十来天就到了的婚期,迟疑道:“小姐,我这些日子瞧着青要山的人都忙上忙下准备着婚宴,我怎么觉得林少主是来真的?他……能让你走吗?”
  华盈沉思了片刻。
  她低着头,似陷在回忆中,缓缓说道:“林之凇虽然恶名在外,但他做事其实无可挑剔,与人合作总是给足双方面子,这是因为他自己本就很有涵养分寸,而非特意对我,不可留恋,大婚前不走,我就得死在这了。”
  白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问:“那通行令我就……”
  华盈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白姝扭头往窗外一看,院子的门被人推开了,走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落日在他的斗篷上留下辉煌而温暖的光芒,他风尘仆仆,却仪态俊朗。
  “小姐,我先上边上呆着去了。”白姝抓起碗筷,快速给自己夹了几大筷肉,麻利地溜了。
  华盈起身新盛了一碗饭,放在自己对面,重新坐回桌边时,林之凇正好进屋。
  他没脱身上厚重的外袍,径直来到桌边:“第一批寒英砂已经从水路送进来了,多谢。”
  华盈把斟好的一杯热茶放在桌上,恰好碰到他伸来接茶的手指,冷如寒冰,寒气传递而来的瞬间让她的体温也熄灭。
  华盈皱皱眉,发现自己低估了他的伤势。
  她反手抓住林之凇的手,撩开他的衣袖,寒毒凝结成一条条墨蓝色的长线暴露在他冷得泛白的皮肤上,蛇群般纠缠,阴冷骇人。
  华盈浑身剧颤。
  她无法具体想象出这等寒气贯穿身体的痛苦。
  浑身会疼得像是被冻僵之后再被人敲碎,五脏六腑都被嵌入冰渣,骤降的体温让人连手指都难以动弹,每一次呼吸都被冰屑灌满鼻腔,割出淋漓的鲜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