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华盈快速经过一排排书架,目光掠过一本《百蛊纪》,凝玉般的手指从水色衣袖下伸了出来,《百蛊纪》自星雾中飞出,来到她摊开的手掌中。
  室内无风,泛黄的纸张却在她眼前自行翻开,一页页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中。
  藏于烟海楼中的典籍大多为武家不外传的孤本,是武家祖辈们在医毒蛊巫方面的集大成者以毕生心血所著,讲解独到,却又通俗易懂,华盈虽不懂医理药理,却也能看明白一些。
  她的指尖倏然夹住快速翻过的一页。
  华盈刚刚瞄到夺心蛊三个字,门被人从外向内推开,发出嘎吱一声悠长的动静,尖锐高昂,如警告般。
  华盈抓住《百蛊纪》往书架后一躲,压着气息看向从门外进来的老头,灰衣白发,相貌平平,身上散发出的力量却让人无法忽视。
  一行墨字排布如玄黑长绸,悠悠环绕在他周身。
  与她在林之凇身上见过的书灵力量相差无几。
  逍遥境。
  守阁人缓缓拖着地上的影子向角落里靠近,面色戒备,墨绸中已有数字闪烁出金光,随意排列皆为杀戮之词。
  他紧盯着角落里的那排书架。
  色泽厚重的木架后,明明没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传出,甚至整个屋子里都看不出一丝异样,可他心中惴惴不安,有一种随时能了结他性命的危险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拉向了那张木架之后,好似一件神兵利器悬在那里,若见其面目,必定血溅当场。
  守阁人的影子越来越近,触碰到华盈的脚边。
  华盈抬手。
  她正要先发制人,出掌将守阁人击晕,却不料站在书架背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急急地拧身看向门外。
  一只三指宽的纸傀趴在地上,手脚并用,从这间屋子里连华盈都没注意到的一张书架上掉了下来。
  纸傀快速爬到了门外,动作快而灵巧,三两下就顺着楼梯爬向了墙上的窗户,眼看就要从窗户缝溜了出去。
  粗晃一眼,让人误以为是一只一晃而过的白色蝎子。
  守阁人立刻追了出去。
  华盈脑子里浮现出一丝担忧,那只纸傀这几日都在武家各地打转,还没找到药池?
  但她无暇顾及纸傀,快速翻开《百蛊纪》,一字不漏记下记载夺心蛊的那几页内容,松手,放那本书飞回了角落里的星雾中。
  红绸无声穿出窗户。
  华盈站在窗边看了眼从林子里返回的黄衣弟子,抓住红绸从窗户跳了下去,往原路走。
  接引弟子还站在原地,头皮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了出去,让他微微凝滞的思绪活了过来。
  他恍惚了一下。
  华盈已回到他身旁,用同样的语调与神色又重复了一遍离开前的话:“那个试炼有什么特别的吗?”
  接引弟子瞬间被拉回了现实,时轨嵌合。
  。
  华盈回了院子后反手关门,白姝立刻迎了上来,低声问:“小姐,如何?”
  “拿到了。”华盈点点头,快步进屋。
  白姝心领神会,欢欣地拿来了纸笔,站在华盈身后等她把东西写下来。
  华盈提笔,想到那只纸傀,问:“纸傀若是出事了,你这里能感应到吗?”
  白姝眉尾一扬:“那当然,不过小姐你放心,它还安全着呢。”
  华盈点点头,夸赞道:“我今日碰见它了,原以为它没办法从一个逍遥境修行者手下逃走,没想到还挺不错。”
  “这么厉害?”白姝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她自从离开白家之后就改学了刀法,直至来了七杀侍才偶尔捡起纸傀术。
  这么多年里,千家百门人才辈出,各流派术法也都在不断超越原有的极限,她不敢再用自己从前的成就来衡量现在在人群中的水平。
  一名侍女端着早点送进了屋子。
  那侍女每日都来给华盈送三餐,华盈偶尔也和她聊几句话,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她早上这碗药需在饭前喝完,每次从武家回来都正好饿了,放笔先尝了一口吃的,吞咽的东西忽然放缓。
  “今天的早点不好吃吗?”白姝注意到她细微变化的神色,有些意外。
  小姐平时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可开心了。
  侍女原本把东西送到之后就准备离去,闻言顿住了脚步,有些不安地看向华盈。
  华盈说:“没事,今天的也很好吃,只不过和前几日的味道不太一样,我一时没习惯。”
  侍女如实解释道:“二小姐,您前几日的饭菜都是少主亲自做的,昨晚他下山去了,还未回来,今日的早点只好让膳房的厨子来做。”
  华盈露出意外的神色。
  她回想起自己在浮雪之巅给他的那些解释。
  “你瞧我都被害成什么样了。”
  “只好去你青要山休养一段时间。”
  …
  华盈摸了摸指上的那簇茉莉花。
  过去一百多年的担惊受怕、如履薄冰都暂时结束了。
  在青要山这几日,无论衣食住行,她都被照顾得很好,从北荒带来的一身伤都在恢复,是有记忆以来,过得最舒坦松弛的日子。
  华盈这一刻竟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一百多年里,她都活在虚情假意与仇视厌恶之中,所以对任何人付诸于她的真心都敏锐地接收,视如珍宝。
  她不会忘记林之凇为了得到灵血而紧紧相逼的利用,不会相信他与青要山忙上忙下筹备了那么久,会在她自投罗网的这一刻而放弃计划。
  但在他这里被妥善对待、伤口被仔细呵护的今日,她也不怀疑他的真心。
  被林之凇用心对待,是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千金不换的幸运。
  “他去哪了?”华盈心里第一次萌生出一种不为索取,只是纯粹的想见他一面的冲动。
  侍女摇摇头:“少主的行踪,我等不知。”
  华盈翻出寸心简,思来想去,给林之凇发去一条传文。
  「晚上可以等到你一起吃饭吗?」
  。
  青陆,坤明殿中。
  烨都领主陆元澄稳坐高位,威压颇重。
  “我烨都为了治理荒墟,世世代代耗费无数心血,因此垂危身死的陆家高手不计其数,陆家与灾厄之力势不两立,绝不可能放任其外泄,即便当真有一日不慎出了意外,也不会藏着掖着,以致祸乱横生,置大陆危亡于不顾。”
  他不悦的目光从高位压下,语气里满是不容任何人挑战他的冷肃,“林少主,兴师问罪可要找对地方。”
  林之凇神色淡淡,吩咐同行的崇阿军战士:“把东西带上去给陆领主看看。”
  崇阿军战士捧着手里的缚春冰盒,黑着脸上前,侍立在一旁的侍女接过盒子,小心呈上。
  陆元澄不甚在意地打开了盒子,心底巨震。
  越看,双眉拧得越紧。
  盒子里装的一捧干燥的沙土,一截枯黄的树枝。
  任何一个烨都陆家人都对这些东西散发的力量无比熟悉。
  林之凇盯着他的表情,心沉了下去:“这是我让人从罗瑛城取来的沙土和树枝,看来陆领主也觉得眼熟。”
  陆元澄脸上高高在上的傲慢全然收敛,神色凝重而谨慎万分,手指沾了泥土看了又看,继而露出一丝疑惑的目光。
  他看向坐在客席的林之凇,事关紧要,说话的态度也彻彻底底变了个人:“林少主,这东西粗看和灾厄之力一模一样,起初连我都蒙混过去了,但实际上它跟灾厄之力可以说是同源,但绝不是同一种,世间不会再有比烨都的灾厄之力更极端危险的东西了。”
  林之凇听明白了。
  用他那个世界的话来说,罗瑛城里出现的是低配版的灾厄之力。
  他的脊背依旧紧绷,不见放松的神色:“依陆领主看,有没有办法将其彻底清除?”
  陆元澄沉重道:“我现在没
  办法给你下定论,这种东西虽然不如荒墟的灾厄之力极端,但灾厄之力有的危险,它都有,处理起来也许比灾厄之力简单,也或许更难,因为它有可能还具备我们尚不清楚的别的危害,毕竟这是我烨都没有见过的东西,谁都说不清。”
  林之凇说:“陆领主,不知道烨都哪位长老有空跟我去一趟罗瑛城。”
  陆元澄不喜欢他开口要人还这么不客气的态度,却也没打算坐视不管,手边也还放着青要山的礼单。
  林之凇为人虽高傲强硬,却极少因为私人恩怨而不顾大局,意气用事。他该有的礼数都周到,进退有度。
  陆元澄沉吟片刻,吩咐左右:“把二长老叫来。”
  林之凇微微颔首:“多谢。”
  “慢着。”一声厉喝如长剑刺破虚无,分明地传进了每个人耳中。
  陆逸君握着折扇快步走进书房,经过林之凇时,扭头递来怨恨的一瞥。
  然林之凇目不斜视,无视他的冷哼。
  “方才我经过书房,该不该听的都听了几句,父亲勿怪。”陆逸君在椅子上坐下,对着高冷不屑的林之凇勾了下唇,“林之凇,我烨都可不是什么清闲之地,荒墟的由二长老主事,他若跟你走了,荒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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