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三月桃花宴上,曲水
  流觞,好友族亲齐聚一堂,祝贺她得偿所愿。
  华盈站在水边,往下看自己的倒影。
  水面上的自己笑得幸福,一缕缕白色丝线漂浮在空中,从闻锦身上,江如晔身上,一切让她产生感情的人与物身上生长出来,长了眼睛般来到她身边,缓慢的,小心翼翼的,迫不及待的缠上她,绕了一圈又一圈,越来越密不透风,打算把她包裹成一只白茧。
  华盈艰难地呼吸,却毫无反抗之意。
  她只是盯着水中的自己动了动手指,人与倒影的指尖隔空相触,水上倒影全部支离破碎,打乱重组。
  水面摇晃激荡,涟漪荡漾又散灭,一切重归于平静时,她见到了另一个人。
  林之凇。
  他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里,宽阔的大街上,街巷四处高楼林立,古怪的彩色箱子来回穿梭。
  林之凇穿着袖子很短的奇怪衣服,头发也短,眼里的清澈明朗让人看得见初升的蓬勃朝阳,与衣着风格相似的一男一女从一间店铺里出来。
  那一男一女都没有五官,却并不让人觉得恐怖,他们一家三口走在一起,将一张薄薄的纸翻来覆去地看,笑语晏晏。
  纸上画着他们三人的模样,不对,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才有那么栩栩如生、色彩丰富的画像?
  华盈低头沉默地看着他,飞舞在城市上空的许多丝线一端缠在他身上,勒得很紧,在身上割出了血,泅开了斑斑血迹。
  林之凇似有所感,从她不可理解的另一个世界投来目光,清晰而平静地看着彼此即将在白茧里窒息的模样。
  。
  “一旦他们对水月蝶里的任何一个幻象产生了感情,无论是爱是恨,是恐惧还是留恋,都出不来了。”
  陆逸君感应到水月蝶眨眼间已漫无规律地移动到了饮焰山边缘,心情不错,戏耍之意更为明显,盯着苍云息几人嗤笑,“省省力气吧,即便你们找到了水月蝶又有什么用?就凭你们几个,是妄想把水月蝶重新捕捉回此地,还是把他们唤醒,救人出来?”
  苍云息给了几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一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走,找个安全的地方,只管按照刚才的安排行事。
  他面带微笑地朝迎面而来的陆逸君走过去:“陆公子,过分了吧,灵蕴还没出现呢你就开始耍阴招,要传出去,那可丢人。”
  “有谁看见了?你们几个马上就要死的人吗?灵赐秘境之中,生死有命,死得不明不白的岂止一个青要山少主和北荒二小姐。况且他们两个得罪的人不少,在这种地方本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既然怕,早不滚?”
  陆逸君阴沉的笑意越扩越大,透出一种风雨将至的意味,他只是随意看了看瞬行离开的几个年轻人,一阵飓风骤然从远处灌了过来,吹得所有人站立不稳。
  阿萝被这一阵大风刮得连眼睛都难以睁开,大风折断林间枝丫,吹得满地狼籍,她差点被脚下的一截树枝绊得往前一扑,被身旁的同伴紧紧拽了回来,惊魂未定。
  面前是一道风墙。
  四下惊飞的山雀撞在风墙上,一片血雾洒落,尸骨无存。
  陆逸君轻慢收回的目光变得冷漠,接上刚才没说完的话:“或者向我求饶。”
  随着他话音落下,苍云息感受到了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力量降临在四面八方,狂暴如咬破铁笼冲击而出的猛兽,压制了他无声涌向双手的灵力,迫使他竟然无法随心所欲做出防御的动作来提防对方随时可能爆发的攻击。
  他立刻意识到,要在陆逸君面前全身而退,不可能。
  苍云息微微偏过头,看见被风墙拦下的几个人已经调整好了状态,阿萝与薛霁走来他身边准备帮忙,浮秋紧绷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惊喜,想必是找到了水月蝶的踪迹,厉尘守在一旁,随时准备尝试用困灵咒把水月蝶拖回来,把里面的人唤醒。
  苍云息面对陆逸君原形毕露的杀意,也就不装笑了,只尽量拖延时间:“说吧,陆公子准备怎么着?有条件要谈还是非要就在这鱼死网破?”
  碧海清风扇上的气息已如恶浪翻卷,陆逸君怒笑一声,挥扇攻上:“你算什么东西,能代表林之凇还是青要山和我谈条件?你们屡次三番跟我作对之前,怎么没想过要跟我聊聊?”
  寒光凛凛的扇骨如同一柄柄锋利的匕首,夺面而来时竟划破了苍云息面前的天地,刺眼的猩红光芒从空中的无数条裂缝中迸发而出,要缠住他的双臂将其切下。
  伏虎棍出现在苍云息手中,舞动时响起千军万马入阵之声,巨大的响动击溃了近在咫尺的扇骨寒辉与猩红长线,棍尖从空中扫下一个金色的半弧,压在扇面上的瞬间擦出火光。
  苍云息虎口被震到发麻,脚下连退数步,领教到逍遥境巅峰的战力后不禁咋舌。
  陆逸君盯着面前迅速反击而上的棍影,惊心的力量流转在合拢的扇上,讥讽道:“自不量力,逞什么英雄啊?林之凇又不在这儿,你的忠心要给谁看?”
  “林之凇这人不错,所谓好人有好报,我乐意在外面想办法救他,管他知不知道。陆公子,你如果被困死在水月蝶里,会有人偏要救你吗?”苍云息说笑的语气十分轻松,应对的动作却越发艰难,身上的伤口随着每一次攻守的动作而不断撕裂开,湿润衣袍经过地面,拖出长长的血痕。
  陆逸君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扇面哗啦声张开,平地骤起风暴,要把人绞杀在飓风中。
  苍云息被逼飞身半空,灵浪震荡中,四下冲击散开的力量将他横扫击飞出去,背脊已经贴上了一棵树桩,无处可退。
  薛霁被一幕惊得眼皮直跳,手中的本命剑震鞘而出,化作一道飞虹杀向陆逸君的面门。
  这杀气腾腾的一剑惹恼了陆逸君,他阴沉的目光顺着剑来的方向看向薛霁的眼睛:“我还不知我只是曾输给华盈一场,就让什么阿猫阿狗都以为自己有本事可以踩我一脚。”
  剑刃于他眼前停下,似乎抵住了什么坚不可摧之物,想要刺穿阻碍再往前进,却肉眼可见地变弯曲了。
  ——啪,长剑折断。
  陆逸君随意抓了一截断剑,反手一掷。
  薛霁瞳孔睁大。
  他直直倒下的身体在地上撞出沉闷的声响,被切断的喉咙还出于本能的试图吸入空气,发出嘶哑的呼哧声。
  “薛霁!”苍云息眼瞳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猛兽一样紧缩,起身疯了一样冲陆逸君杀了过去。
  随着他越接近陆逸君,伏虎棍上的灵辉不断破碎又重新衍生,坠下点点火光如燃烧的翎羽。
  苍云息丝毫不管要保留力量小心周旋的打算了,唯一的念头是以全力一击逼得陆逸君用他自己引以为豪的术法,让他被那些顶级的杀招抽走大半力气,变得虚弱,自己就还能和他耗上一时半刻。
  然而陆逸君只是盯着他笑了一下,那种轻蔑而可怕的目光,似乎在笑,这算什么?隔靴搔痒?
  他的身法也绝无短板,侧身躲闪时让出招险急的伏虎棍只能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被他猝然抓在手里,右手的折扇一展,扫在一步之外的苍云息身上。
  苍云息倒飞数丈,重重地摔在地上,把地面都砸出了裂缝,无法再站起身来,冷汗混在血水里浸了满身。
  陆逸君瞧了瞧他重伤难撑的模样,用赏赐的口吻说道:“看在你和林之凇关系还行的份上,晚一些我让你死在他面前,让他亲自为你送行。”
  他从苍云息身上跨过,目不斜视走向厉尘和符秋,笑了笑:“不错,这么快就把水月蝶抓回来了?算算时间,他们两
  个即便还侥幸剩下一口气,应该也被水月茧把灵力都抽干净了,成了废人。”
  阿萝瞬行来到同伴身前,林间的一滴滴晨露从无数枝叶上飞来,汇聚成一只巨大的眼球。
  她气势汹汹地盯着陆逸君:“呸,你大白天还真敢想,从来只有我家少主废了别人的份,什么时候有你废了他的份?”
  澄澈的水眼高悬于她与陆逸君之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如第二个闪耀辉煌的太阳。
  水眼缓缓往下转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下方的陆逸君,其中裹挟的水灵之力听从阿萝的心念,正在操控附近一切液体的流动,比如——
  陆逸君身上流淌的血液。
  厉尘终于把捕捉到的水月蝶禁锢在了咒术中,飞快地把咒纹闪烁的水月蝶交给了符秋保护,与阿萝互相递了个眼神,彼此都明白自己在陆逸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所以他们要做的不是赌一个侥幸的胜利,而是尽全力拖延时间,让符秋把少主他们叫醒。
  陆逸君稀奇地感受到体内血液的流动在变缓,似乎再纵容这种情况发展下去,这具身躯将变得冰冷僵硬。
  他的目光投向那颗璀璨夺目的水眼。
  它带来威胁,也激发了他的战意,于是他抬起手掌正对着它,一点点地把它拽向自己,如同要近距离欣赏一个稀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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