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师缇雪也头皮发麻,很疑惑苍云息怎么就能精准快速地从大陆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把她揪出来,在事先对她的行踪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但不得不承认苍云息是个极有耐心的人,被他送回天武的一路上,他还会同意带着自己吃吃喝喝转悠几天,踩着截止期限的最后一刻回去。
回去之后,多半会被家中责罚。
她从小因为这个被罚跪进祠堂的次数,比闯祸捅娄子惹来的责罚都多。
但挺值,哪能因为受罚就连这点在族规祖训允许下的自由都不要了。
苍云息心中百感交集,最终放下筷子,举起双手向师缇雪求饶:“放过我,行不行?指腹为婚这事儿咱俩都做不了主,可你后来都已经把这婚给退了,咱俩也没有关系了,再拿我当借口你自己看看它合适吗?我是真怕再被全天下的人追着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师缇雪一双杏眼瞪大,惊讶道:“他们怎么会这样说你?这婚不是我单方面昭告天下天下退的吗?我还以为自己把罪名全背下来了呢!”
华盈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谁:“缇雪,你这一百多年里是一点外面的传闻都没听见?”
师缇雪愤然道:“我上哪听去,那些长老又不会给我说这些,他们连说不好听的话打扰我都不敢,翼风又忙,每次忙完来见我,都是挑好听的好玩的带到我面前。”
她气鼓鼓地把碗顺手往一旁的小木几上一放,握了握拳:“我每年有三百天都得在桑岭,就跟死在那里了一样可怜,剩下的几十天,养养身体就耗费完了,哪有机会自己出来听听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我和天武的。这次还是我被接回虞渊当了少主之后,第一次出来玩。”
师缇雪也不在意会不会被大家笑话说漏嘴了,越想越悲愤:“我回虞渊都一百多年了,才第一次到外面来转转,林之凇,换作是你,你能忍吗?”
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惨的人,无数次咬牙切齿地想要提出和林之凇换个位置坐坐,他这个青要山少主平息雷泽,一年可只有两次!
四大世家中,怎么偏偏就北荒没有烂摊子,没有什么该死的邪魔和灭世之能、灾厄之力。北荒怎么就那么命好呢!
被点到名的林之凇眼皮也没抬,倚在椅背上看寸心简,冷淡又沉着地应了她一声:“不然?”
“你真行。”师缇雪都惊住了,原本还以为能找同病相怜的人诉苦,结果一下就泄了气,烦躁地抓紧秋千绳,双足蹬了一下地,秋千又带着她荡了起来。
华盈能想象到师缇雪有多痛苦。
截天一战之后,诸神与那群来历至今不明的邪魔同归于尽,可后来,邪魔残尸在桑岭那条巨大的裂缝之下死而复生,神力残力化作封印,镇压邪魔。
然而由于邪魔日夜不停的攻击,封印动荡不稳,天武历代家主成了被神力残力择定的承载者,每年有三百天都需要将自身粉碎,化入裂缝之中,填补封印。
天武从没传出过封印松动的预警。
师缇雪在那三百天里,让粉身碎骨的自己填补在裂缝之中,调动神力残力抚平每一道被邪魔撞击破坏的裂痕,日夜面对那些丧失了理智的暴戾凶残之物。
没有肉身,只有缥缈的意识被寻木庇佑着不散不灭,在桑岭上空漂泊无依。
要承受的痛苦与无助难以言喻,却要用剩下的两个月去与它们和解。
她盯着师缇雪的脸庞看了半晌,有些担心:“你好像比上次见面时苍白了不少,镇守封印对自身的伤害不可消除吗?”
师缇雪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没事,我那个封印跟烨都用在荒墟的法子感觉也差不多,只是耗时间,费力气,还让人心烦,但不怎么伤身体。”
她的目光下意识督向林之凇,却又猛然想到万一他还没给华盈说雷泽的事情呢,立刻把目光退了回来,把话题转回自己身上,“虞渊的环境昏暗潮湿,再加上我镇压修补封印要学的功法对身体也有影响,所以我的脸才会变成这个颜色,多出来走走就好了。”
但华盈看见了她刚才飘忽的眼神,因此震撼地触碰到了一个青要山的秘密。
她装作没看见,静静地听师缇雪说话,心想她好像知道林之凇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了。
雷击。
青要山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师缇雪荡了一会儿秋千,心情好了起来,语速也放得缓和平静:“但你们外界的阳光比虞渊更强烈,我不能被直接晒着,得撑伞。”
她突然想到什么,狡黠的目光看向华盈:“不过嘛,你如果真的心疼我,那就叫林之凇这几天给我做药膳吃吃,他做的好吃。”
说罢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华盈面露难色,准备和她解释自己跟林之凇关系没那么好,林之凇已经先开了口,毫不客气地拒绝:“你天武没厨子?”
师缇雪脱口而出:“天武的厨子哪能跟你比啊。”
林之凇冷笑了下。
师缇雪继续说:“我也不让你白忙活啊,你做饭要多少灵石?我给你双倍的价钱总可以了吧。”
原本负责解围的苍云息埋头只管吃饭,不管这边的死活,华盈怕她和林之凇从此关系破裂,打断了二人的交流,看向她放在木几上的伞,夸赞道:“那把伞很好看,外面应该买不来的吧。”
师缇雪心情愉悦地轻哼了一声,招招手,那把伞被灵力包裹着浮到了半空中,自行撑开,像一朵蒲公英一样微微晃动在夜风中。
伞为黑色,伞面绘粉白樱花,撑开时如月下夜樱。
“这可是翼风特意给我打造的伞,光是做伞骨的陨星铁就找了好多年呢。”师缇雪朝他们炫耀道。
面无表情的苍云息又听见翼风两个字,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觉得再讨论下去,这顿饭他真吃不了了。
所幸,一声刺耳的巨响冲上了云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响,烟火一朵接一朵地在空中绽放,鹅黄、朱红、粉白、翠绿的色彩次第铺洒,如五色祥云照亮深色天幕。
花焰纷开,星芒飞散,满城的人都沐浴在绮丽辉煌的光芒下。
林之凇放下寸心简,抬头看了看天幕中开谢不断的烟花。
华盈坐在他对面,背对着外面的夜色,此刻她转过身去看漫天的火树银花,林之凇奇怪地觉得满城通明的长街灯火、人影屋舍都变淡了,甚至模糊消失,眼里只剩下她一个披满璀璨华光的背影。
他惊疑了片刻,自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冷冷地垂眼,有些烦躁不安地捏紧了指节。
满城繁华尽收眼底,华盈忍不住想,不在东躲西藏中看烟花,不在浮雪之巅热闹喜气的背面竖起耳朵听那边烟花绽开的声音,原来如此奇妙。
如果娘亲也在身边,那么今晚她会觉得平静,温暖和幸福,一切都可以放下。
但离她最近的身边只有自己的影子。
所以什么都不可懈怠,绝不忘记。
华盈目光不经意扫过下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陆逸君走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身旁是一名烨都长老,一队修行者紧随其后。
察觉到来自高处的审视之意,他转过身,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酒楼,坐在露天平台上的女子低垂注视他的那双目光倨傲而冷漠。
陆逸君的火气霎时就窜了上来。
在红枫林打的那一架简直人生之耻,无论烨都还是北荒对外的解释都是他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二小姐面前大意轻敌了,说他因为本命武器是碧海清风扇的缘故,受沧州灵气暴动的影响比寻常人更厉害,战力被压制得格外狠了,才会输给具意境的华盈。
他们竭力为他找回面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借口有多可笑,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事实都是他不如华盈。
从万众瞩目的高处摔下来,格外疼,也让人长记性。
北荒不愿因此破坏与烨都秘而不宣的私交,特意派人备礼到访,又是解释又是致歉,陆家家主接受了,可陆逸君根本没打算领情,输了的面子只有下次赢回来才算了结。
陆逸君目光与华盈交锋数息,像是接受了她的挑衅,转身往酒楼走。
从沧州回去之后,他并非沉浸在愤怒与自我怀疑之中什么事也没做,而是难得的彻彻底底沉下心,把自己关进了久违的试炼。
逍遥境本就已经接近修行巅峰,越是往巅峰走,想要获得一丝提升也变得艰难,而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一丝提升,足以与对手重定胜负。
陆逸君相信再比一次,被踩在地上的人是华盈。
“公子,稍安勿躁,正事为重。”
长老追上他,低声说道。
握在手中的碧海清风也闪烁着清凉的微光,正在散发出抚平心中燥意的力量。
陆逸君瞬间就理智下来。
他来清流城不是为了赢回面子的,而是要完成沧州之后的第二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