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蛇窟里的一条条蛇会从角落里爬出来,冰冷的鳞片擦过她的脚踝,爬上她的腿,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缠绕在纤细脆弱的脖颈间,蛇尾扫过耳后,分叉的长信舔过锁骨,吐出腥臭湿冷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颈窝里。
噩梦一样。
她至今都走不出来的噩梦。
林之凇坐在椅子上,遥遥望着她,想起一些将自己变得“心狠手辣”“野心昭然”的噩梦,目光深深。
他根本不用华盈多解释什么,就能懂她的心情。
他曾经天真的以为只要主动退出青要山少主之争,就能在那些冰冷肮脏的权术筹谋中置身事外。
却没想到自己坚守的善良与道德是他们眼中软弱可欺的象征,秉持的公平正义是无能的借口。
陷害,打压,接踵而来。
因为从小不争而导致掌控的力量不够,他连累了唯一的朋友苍云息。
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幸运的是,他重活了一次,再度从襁褓中睁开眼。
林之凇没忘记这是一个游戏世界,猜测自己不是重生,而是因为世界回档,才回到了原点。
回档与系统程序控制有关,程序想确保游戏主线正常进行,所以会修正错误。
那个错误,会是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林之凇也不得不承认,接受。
世家之中,亲情血缘最不值一提,不可仰仗,唯有实力才是护身符。
坐稳最高处的这一目标应该凌驾于原有的许多底线之上,也是捍卫一切底线的前提。
他不得不主动走进漩涡之中。
就从干脆利落地杀了那些上蹿下跳想夺权的十位兄弟姐妹开始。
他要权力至高无上,要境界无人可敌,若论心狠手辣,他可以做到比他们更甚。
可即便大获全胜,仍然无法与从前折磨过自己的噩梦和解。
华盈与他对视片刻,看不进他幽深的眼瞳,最后无所谓道:“你如果要用这个报复我,随便好了。”
林之凇冷冷地翻了个白眼,阖目。
屋外,乌云从天边疾速追撵而来,如风暴之中的海水,一浪一浪的向此处冲击。
华盈扭头看向窗外,星月全失,一层层恐怖的乌云压得天幕都显得很低很低,来势汹涌疯狂,像一个从天倒扣而来的深渊,笼罩了整个村庄,吞吐出锋锐的力量,要将搜查出的猎物直接绞杀。
“搜影游术?血云唐家?”华盈不确定地朝林之凇投去目光。
血云唐家在修行者当中的人缘口碑都不好,功法诡谲毒辣,行事自私阴狠,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却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实力不可小觑。
但唐家人性格古怪,不喜欢见人,就爱自个儿藏在血云研究一些阴邪怪异的玩意,极少露面。
今日有血云唐家的力量出现在这个村子,怎么想都让人奇怪。
林之凇早年跟血云打过交道,认得这搜影游术,点点头,起身。
肆意搜捕目标的搜影游术力量竟然一路碎石裂地,直奔这间屋子,眨眼间掀翻地板桌椅,从地面呼啸而起,具象为密密麻麻的长针,杀向他和华盈。
林之凇只是看了眼,抬手伸直,随后手指倏然收紧捏动,无数长针粉碎。
他冷脸走向屋外,要看看血云哪个发了疯的家伙竟敢搜到他身上。
华盈跟着出门,屋外的风声虫鸣都消失不见,厚重将塌的云层之下,一道干瘪佝偻的身影如蝙蝠一般朝他们飞掠而上,带出的一道残影似黑烟缓缓飞散。
那人越来越近,看得出他的苍苍白发,深陷的眼窝,堆叠在脸上的皱纹随着他咧嘴大笑的动作像一条条虫子在蠕动,让华盈看得秀眉微蹙。
“原来是你啊!”唐简认出了林之凇,不仅不惧,反而激动得露出了疯癫的神色,“林少主,太好了,如果死的是你的话,太好了。”
林之凇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盯着唐简,在他那双干枯的双手长出森白骨刺直冲他咽喉而来时,林之凇周身迸发出层层灵浪。
鲜血飞溅。
红色的液体落在半空之中,如同触碰到了一道竖立的屏障,在这面无形的屏障上极快地蜿蜒而下,描绘出诡异陌生的图案。
被击飞的唐简如破烂的风筝撞在远处的牛棚上,满脸是血,却跌坐在阴影中笑,咳出的血液很快将他身前染成一片血红,树皮般的沟壑层层叠叠地抖动着,显得诡异万分。
他不停地痴狂重复着:“林少主……你逃不了了,咳咳……太好了……太好了!”
血云最强的高手也打不过四大世家万众瞩目的这些年轻人,但要让他们死,何须用打。
华盈对血云唐家并不了解,但对这些被视为歪门邪道的修行者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心知对方出手就是阴损招数。
在林之凇动手攻击那些连接成线的红光时,她同时出手,但晚了一步。
脚下一空。
天地翻转不歇,风声在耳畔猎猎作响,像是掉进了一个错乱变化的通道之中,死死包围华盈的失重感让疾速跳动的心脏几乎冲到了嗓子眼。
四周黑暗无光,比眩晕感更让华盈窒息,她下意识动了动手指,然而指尖并未出现一簇灵力将黑暗驱散。
不能用灵力。
唯一的可能,是在别人构造的空间通道中。
什么怕黑的恐惧或经年的阴霾都不能再放任了,此时若再深陷于慌乱失控,只会让自己忽略更大的危险。
华盈竭力冷静下来,这才听见身旁有呼吸声,那声音也在从急促变得渐渐平缓。
林之凇就在旁边。
奇怪,虽然明知她与林之凇会在危难关头只保自己,但有他同坠黑暗,却能够给她一丝缥缈的安全感。
极速的下坠仿佛根本没有尽头,华盈扭头往下看,深不见底,无法预知最底下还有什么危险。
得有人开路才行。
林之凇也没打算坐以待毙,未知之境,若是通往地狱,要有人垫背。
哪知这个念头刚动,身边的人已经抢先一步动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借力瞬间拉进与他的距离,整个身子压在了他身上。
长发垂落,呼吸交缠,枝上新雪的纯净气息与一朵雾月昙的香气彼此交融,华盈要微微仰首才不会碰到他的唇瓣,依稀能看清与她对视的那双眼,幽黑深眸里已经积蓄起了无尽阴云。
“找死。”
林之凇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从身上扯了下来,电光火石间已经和她对换了位置,把人按在身下。
被他手掌紧紧攥住的那只手腕细润如脂,冰肌莹彻,林之凇用出五分力,就听见了骨骼挤压破裂的声音。
摒弃了灵力的加持与武器的辅助,他发现了一个有违逻辑的秘密。
她的体术力量竟然不如自己。
华盈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林之凇,我真的不想受伤,所以对不住了。”
林之凇手背一痛,温热的血液溅到了他的脸上。
匕首上涂抹的毒药让他整只手臂都在发麻,失去知觉的危机转瞬蔓延至半边身子,以内力阻断毒素扩散时,华盈极快地抽出了扎穿他手背的匕首,反手就抵上了他的咽喉,被他捏断的这只手其实也疼得不停地发颤。
她蛮横地
拽着他的另一只手,防止他抢夺匕首,再度回到他的身上。
林之凇胸膛结实温暖,因为贴得太近,华盈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线条的走势。
想起林之凇父亲妻妾成群,以及诸如“有其父必有其子”之类的常识,华盈耳尖的温度似乎被一阵风吹凉。
“这里太黑了,我看不太清楚这把匕首会割伤你哪个地方,你别乱动。”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诚恳又柔软的歉意,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却明明散发着清冽的光,足够冷静无情。
林之凇与她对视的一双眼里满是愠色,心想,他这辈子都和华盈势不两立。
他的后背重重地磕到地上,满地尖锐的硬物扎进皮肤,背部霎时间被鲜血浸湿。
这点痛倒是能忍,但湿软黏腻的土壤里渗出的液体顺着伤口融入了他的皮肤。
华盈立刻从他身上下来,她右手的骨头被林之凇捏断了,索性就用左手掐诀,焰涌术生出几朵火焰燃烧在半空之中,照亮他们身处的环境。
猩红发黑的潮湿土壤,满地堆着断裂的人骨与尚未腐烂的血肉,一股又一股腐臭的气息冲撞着华盈的神经,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深处,似乎蛰伏着什么密密麻麻的危险。
林之凇右半边身子还是麻木的,他左手撑着地面起身,华盈却递来了一枚解药。
又来了,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当他是什么了?林之凇的目光顺着那只捏着药丸的手看向她坦荡荡的眼睛,脸色难看得要杀人。
华盈见他跟自己僵持着没个动静,索性捏着他的脸颊,把解药塞进了他嘴里,眨了下眼,似乎在说:请林少主给个面子咽一下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