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闻锦杀了阻拦在前的一名长老,重伤了捉拿她们的许多江氏弟子,令江家损失惨重,与江家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冲突,从此日夜都在江家精锐源源不绝的追杀中度过。
到了后来,闻锦频频受伤,难以支撑,最终决定牺牲自己的性命,用以隐藏她的气息,把她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
他是闻锦的昔日好友之中,唯一一个敢暗中联系她,问她与江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敢接下这个麻烦的人。
商家不敢得罪作为北荒之主的江家,他因此被家族割席,被抹杀境界逐出家门,流亡街头,失去所有财富地位与倚仗,最后成了躲藏于山野的一介布衣。
商远对上华盈乌黑的眼眸,压抑在心底的复杂情绪将他千刀万剐。
他对这个小姑娘从一开始的珍视保护,到最后视她为累赘,厌恶,后悔,却又被当初对闻锦许下的承诺反复折磨。
今日终于决意寻求解脱。
商远把背篓放了下来,掏出里面的几根麻绳,在华盈瑟瑟发抖的目光中,用力捆了住她的双手双脚,像是在绞杀自己最后的一丝犹豫与良知。
“对不起,但我已经让你多活了四年,你也该还我自由了。”
华盈记得自己当时啜泣着说了很多讨好求饶的话,就算是时常面对商远毫无预兆的凌虐,她也从来没有哭得如此凄惨无助,一路上对着白茫茫的天空哭着喊了好多声娘亲。
最后她被关进了一只破破烂烂又臭烘烘的笼子里,里面有好几个小孩子瑟缩着挤在一起,他们就像待宰的家禽。
供有钱的人争抢挑选,在屠夫的大刀下碎尸万段,喷溅的血珠与一晃而过的刀影也落到华盈的脸上。
华盈从梦中惊醒,晃动在眼前的那一缕寒光,其实是透过摇曳的树枝洒落下的柔软月色。
她抬手擦了擦眼睫上蒙蒙的水汽,烛台的光已经快要燃尽了,角落里有寸心简光芒闪烁不停。
华盈拿起寸心简,起身点上了一只新的蜡烛。
烛火通明,林之凇把阅后的信纸投入了火光中。
“梨花镇那个屠夫是被一个小姑娘杀死的?”他向那名负责查探此事的战士确认,声线清透,像是从多年前的梨花镇里带出了干净冰凉的雪雾。
信的最后提到了那号啕大哭的小姑娘身上爆发出了一阵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光,光影中刀剑铮鸣,原本要举刀杀她的屠夫尸首分离。
与惩天之体的力量在一个小孩子体内失控爆发的特征很吻合。
被问话的这名战士名叫闻旸,是崇阿军的副统领,他性子沉稳,曾经让不少人认为他比苍云息更像一军之领袖。
闻旸接了苍云息的命令之后,就把自己的空闲时间全都扑在这件事上了,为了早点查出些有用的东西,夜里也熬得狠,眼里都是血丝,原本威风凛凛的模样不复,在打起精神踏进这间屋子前,其实很像暴晒了一天的蔫茄子。
他点头:“当年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只有那几个孩子,其中侥幸活下来的只剩一个,他后来成了破军门弟子,步入修行,寿命得以长久,活到了现在。我用镜火确认过他的回答,没有问题。”
但他知道林之凇紧接着就要问什么,露出一丝难色:“把她卖去饭馆的那个男人的线索还没有找到,时间过了太久,镇上的人当年死的死,逃的逃,活下来的又都是普通人,寿命早已耗尽。那个破军门弟子当时不过五六岁,也记不太清他和那小姑娘的样貌。”
线索断在这里。
林之凇解下自己的腰牌扣在桌上:“回去请二长老出面,用追影术让他回溯记忆,把那个男人和孩子的样貌画出来。”
闻旸接了腰牌,领命欲走,刚转身就被他叫住。
“北荒那边有什么线索?”
他沉声回答:“属下查了北荒这三百年间诞生的体质特殊之人,只查到一个江璧月。”
江璧月拥有本源髓。
本源髓的拥有者对亲眼见过的百家术法过目不忘,无师自通,学什么都厉害得没边。
传说把本源髓的力量发挥到极致的人,可以在眨眼间构造出眼前所见的术法,相当于直接复制对手的攻击。
江璧月当年携本源髓出生的消息可谓轰动四方,让千家百门又嫉又恨,北荒江家那群长老从此走路都鼻孔朝天,自以为北荒将来在大陆再无敌手。
因为本源髓,无数修行者对江璧月的真正实力推崇至极,但林之凇没怎么把江璧月放在眼里。
以江家爱出风头又张扬的风格,只要江璧月把本源髓的力量修到了前人莫及的程度,还不说修至顶尖,定然也会昭告天下大肆炫耀一番。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家对此毫无动静,江璧月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是北荒准备择定的下一任领主,与江家那几个出挑的同辈斗得遍体鳞伤。
在林之凇眼里,这要么说明江璧月实在是个废物,仗着北荒大小姐的身份享用了北荒最多最好的资源都没能把本源髓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要么她的本源髓有问题。
闻旸顿了顿,明知林之凇不爱听一切不确定又没有实据的回
禀,却不敢隐瞒或辩解:“但属下发现江璧月的母亲闻锦当年与北荒决裂一事有蹊跷,似乎不是江家对外公布的那个原因。”
不是在北荒卧底多年只为盗走江家的至宝天机心。
林之凇探究的目光扫过来,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就在屋子里凝成了令人溺亡的海。
闻旸心头一凛:“此事还需细查,江家瞒得很死,属下原本就打算梳理清楚之后再向少主禀报,恳请少主再宽限五日。”
“退下吧。”林之凇凛冽的目光撤走,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黑夜里连绵不绝的大雨。
半晌,扫了眼隔壁院子里新点起的那盏灯。
华盈在灯下坐了一会,等到烦躁又无助的情绪完全平复下去,点开寸心简看了看。
「姑娘,能暂时抑制恨生蛊发作的药已经差人给您送来了。明日卯时,青梧巷」
「此药的效果只能持续一个时辰,药效消失之后,反噬会比恨生蛊发作时的疼痛更严重」
似乎实在不放心,又久未等到她的回复,对方再次发出提醒。
「姑娘慎用」
华盈仔细看完,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回了一条传文。
「记下了,放心」
。
曦光初浮,天悬残星。
天色仍笼罩在灰沉沉的暗色中,四周的一景一物都还有些模糊,华盈洗漱妥当,在窗边看了眼院子外把守的人,直接开了传送阵去了青梧巷。
长青城中有热闹繁华的无限风景,自然也有寂寥荒芜的背面,青梧巷就是后者。
它就在城主府的后方,受灾倒塌之后,很少有人再来这里晃悠,只有巷子口摆着一两家卖早点的摊子,还冒着点烟火气。
雨还在下,城里到处都还是坑坑洼洼一片,难民们的呜咽与祈祷声让整座城都被笼罩上了一层乌云,但普通百姓的营生还要继续,因为眼前的苦难而不敢再出门,才是死路一条。
华盈从巷尾往外走,经过墙上一块布满青苔的青砖时,屈指敲了敲,手掌覆盖在砖上用力,特制的青砖表层碎裂,露出空腔,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锦盒。
华盈心情愉悦地收了锦盒,往巷子外的馄饨摊去,脚下的积水中突然多出一道影子。
扭头,林之凇就站在她身旁,微眯着眼。
华盈不确定这个人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在他开口质问之前,反客为主,笑语比春风摇动的檐角风铃还要好听:
“林少主是来陪我吃早点的吗?”
第14章 蛇蝎美人
林之凇一听到华盈客气温柔地叫他“林少主”,就有一种要被算计的危机感。
然而华盈真的只是去早点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叫了两碗水滑面,双手撑着下巴,期待又专注地盯着锅里飘出的香喷喷的热气。
林之凇在一旁落座,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最后盯着远处收容难民的棚子,罕见地主动挑起了话题:“沧州水患造成的死伤,不亚于一百年前琉州一带的那场雪灾。”
华盈眨了眨眼,唇角微微一弯,知道他查到哪了。
她放下的双手交叠在膝上,看向林之凇,目光快速地闪了闪,似乎被这个话题打了个措手不及,想了想才淡淡地接过话,似陷入回忆:“是呀,当年那场雪害死了好多人,否则我也不会沦落到变成一个杀手。”
“你是琉州人?”林之凇接过她的话,“你的家人都没有走出琉州?”
“没有家人。”华盈猜到林之凇的线索断在哪了。
她捧着一杯热水,心平气和地回忆着,“抚养我的是一位叔叔,那场大雪之后,我们各奔东西,后来我听说他终于回到了他阔别多年的家乡,可不知为什么,他没过多久就在家自缢了。”
华盈说着,目光落在自己在杯中的倒影上,似乎能从自己的眼瞳里再度看见商远把她交给饭馆换取银钱时,没有任何表情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