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听水苑,就在你院子东边,快来」
「陈镜竹那嘴巴就跟贴了封条一样,非要你过来才肯吐出点消息」
「倔得要死跟怕得要死的毛病居然能长在同一个人身上,我真是长见识」
「你俩真的只见过一面吗?他怎么把你当他娘一样非要你陪?他没见过你杀人吗?」
「你药擦好了吗?要不要叫个人帮你?」
「林之凇来了,危」
华盈看得忍不住笑,指腹再往下一滑,触到一个简洁而冷冰冰的字。
「来」
华盈能想象到林之凇写下这个字时,微微压下去的唇角和即将失去耐心的眼风。
她收好寸心简往外走,再晚点,陈镜竹真要吃苦头了。
听水苑。
青要山的人算是客气,让陈镜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还给他送了些伤药过来。
苍云息在椅子上坐着,身旁站了两个青要山的修行者,他一只手搁在木椅扶手上,撑着下巴看陈镜竹还要在这屋子里踱步到几时。
陈镜竹双手抄在袖子里,一边来回不安地踱步,想着华盈与青要山这边的关系,想着今日如何才能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一边偷偷瞄了眼坐在主位上的林之凇。
他从前只听过四大世家那几位响当当的名号,虽也无比向往他们一骑绝尘的实力,却并不嫉妒。
他自己也是同龄人中能作为标榜的存在,与林之凇和陆逸君这些人比起来虽然逊色许多,但他已经做到自己的极限,得到了长辈与自己的认可。
如今总算和他们打了一次交道。
实在是……永生难忘。
林之凇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掀了掀眼皮,侍立在一旁的修行者立刻会意,走向陈镜竹,手中术法凝结。
陈镜竹眼皮一跳,往后挪了几步,正想着说就说吧反正他多少有些准备了,华盈从屋外走了进来,经过他身旁时,留下一缕极浅的不知名花香。
苍云息本就坐不住,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踩着水而来时,就伸着脖子往屋外看了看,最先看见华盈施了妆的一张脸。
他双手环胸,认真欣赏了一番她的妆容,一句“你这还真漂亮但下次能不能快点啊林之凇在这我们大家都熬不住”刚要脱口而出,脑海里闪过一些惨不忍睹的画面。
沉痛的经验再一次提醒他牢记,没事就少管女孩子的事情,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也自觉消了音。
林之凇也自然而然地瞥了她一眼。
乌发雪肤,香腮含粉。
目光动了动,扫过那几片娇艳欲滴的花瓣。
身上刻了那么多字也不手抖,脸上却知道遮一遮,还以为她真的不在乎伤疤。
华盈还没拉开椅子坐下,就被陈镜竹突然冲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皱着眉扭头看了看躲到她身旁的这位星罗宫少宫主,真想象不到他在陆逸君手里遭了什么罪,才从一个意气风发从容不迫的小公子变成了这惊弓之鸟的落魄模样。
“华盈,你是来救我的吗?”
陈镜竹憋了太久的话脱口而出,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哀嚎,“你都不知道,陆逸君简直是个疯子,烨都的入魔者绝对都没有他可怕!还好你来了,不然我今天死在那荒郊野外的,估计连渣都不剩。”
华盈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先坐。”
她给他递了一杯茶,嗓音温和,字句理性:“我救你一次,是因为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没还。现在过来,是因为我和林之凇一样,需要问你几件事情。”
陈镜竹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华盈是杀手,本就应该把恩怨,利弊与价值算得很清,你不能因为欣赏她的实力与为人,将她当成可以托付信任、值得付出真心的朋友,就要求她也把你当成朋友,为了你赴汤蹈火。
他看了看华盈柔和的脸庞,再看看冷淡的林之凇,忽然明白谁也不能希求得到平白无故的恩惠。
自己的生死全在自己具有多少价值,愿意为了一线生机付出什么。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心里忐忑不安的情绪反而意外地平息了许多。
陈镜竹终于恢复了几分镇定靠谱的神色:“问吧,只要是我能说的,我绝不隐瞒。”
他以为华盈会重复苍云息之前的询问,譬如“陆逸君把你们抓走是为了做什么?”“他在沧州的行事你知道多少”“星罗宫到底有几个具意境”。
能说的和不能说的,他心里有底。
却没想到华盈轻轻放下手中那只漂亮的玉兰杯,一双乌黑的眼睛温和却严谨地捕捉着他的表情。
她问的是:
“你们星罗宫长老的身体,是不是能用来储存一些东西?”
第12章 林之凇,你装的呢
陈镜竹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的纹理,眼里浮现出一阵复杂的神色。
苍云息也挺直了背脊,皱皱眉:“华盈......”
这问的是哪门子问题?
“想好了再说。”华盈笑吟吟的,提醒陈镜竹不必用假话来骗她。
陈镜竹快速组织好的语言被她这一眼看得哽在喉咙里,咬咬牙,放弃了那些半真半假的话:“我说,但这是星罗宫秘密,华盈,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到的,还请在场的诸位替我保密。”
他看了看这里能做主的林之凇,见他没表示什么明确的反对,便视作默许,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坦白。
“星罗宫之下,是一条灵河,名为凤鸣璇玑,就因为有了这条灵河的洗濯滋养,星罗宫弟子的灵脉比外面的修行者更加纯净强韧,修行会顺利许多,灵脉之中还能容纳更强大的外力作为补充,具意境以上的修行者受其影响最为明显,整个身体都可以变成容纳无穷之物的容器。”
他打了个比方:“就像珍灵戒之类的容器。只不过珍灵戒装的是有形之物,这样的身体能装下的是没有实形的虚无之物。”
一番话让人听得惊诧沉默。
那六名长老的作用,原来不止是起阵。
林之凇抬眼扫了扫华盈。
世间任何一种特殊的体质都有独一无二的作用,令人羡慕,也培植出贪欲。
若是守不住,护不了,定然会招来祸端。
假如灵血在她身上,而她藏不好又留不住,她该怪自己技不如他,而不是恨他冷漠残忍。
华盈微微蹙眉,此前凭空的猜测都因为陈镜竹这番话而得到证实,还原出了一个令她生气的真相。
烨都在沧州布下邪阵,制造水患,不可能只是为了杀那么多平民百姓。
他们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得到什么更具有价值的东西。
星罗宫长老的身体,恰好可以用来收集和盛放这些东西。
一场席卷五城的水患,能带来的虚无之物,无非是恐惧、绝望和死亡。
“你想知道的,我替你问完了。”华盈扭头对林之凇说。
林之凇起身就走。
苍云息看得一愣,跟着起身叫住林之凇:“问什么了怎么就问完了?你俩在打什么哑谜?”
林之凇之回头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接过门外侍从递来的伞,步入雨帘之中。
苍云息被这道毫不留情的讽刺目光看得炸毛,比听到他直接来一句“能不能把你看热闹的功夫用在动脑子上”还要备受打击,不过他也的确动了动脑子,快速捋清了完整的因果逻辑,底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忍无可忍地追了上去,大有一副要跟林之凇比划两下的架势。
“林之凇,你嫌弃谁呢,我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跟你来沧州受罪,别人办不了的事,我接手办了不少吧?我没找你邀功也就算了,真要看不起人,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火药味十足的控诉越走越远,陈镜竹急慌慌的目光追向消失在雨幕中的几道身影,一颗心七上八下。
“——哎?”他慌忙起身。
华盈没问其他长老被关在哪,林之凇也没问,他根本就不关心。
屋子里转眼就只剩下陈镜竹与华盈两个人,他有些不安,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华盈。
华盈反问他:“知道烨都为什么要抓你们的长老了吗?”
“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想抢枯音琴,占星罗宫,可是直到今天才猜到一些。”
陈镜竹不太确定的点点头,看向窗外连绵不绝的大雨,忧心忡忡,说不出的悲伤。
“这雨下得太奇怪了,若是因邪阵而起,便解释得通。星罗宫中,加上两个罪人,其实有六名具意境以上的长老,用他们来起阵,剩下的长老就被用来保存烨都要的东西,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胸腔里挤出一丝沉闷的苦笑,颓然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哑声继续说下去:“星罗宫中定然是出了奸细,可我对这个奸细一无所知,也救不回其他被关押的人。我没办法让我父亲,那些长老,还有沧州这么多无辜之人活过来,就连向他们讨个公道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