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这回出门,其实是有另一个目的,遇到凯德瑞也是意外之喜。
  “好久不见你!”她笑着说,“听说你现在也有了一份好工作,不急着回国吧?”
  “嘿,这里的美食我还没尝过多少呢,”凯德瑞不满地说道,“怎么说也得再尝个几十年才算回本呢!”
  向祺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想了想说:“这附近好吃的东西可不少,你想吃什么?烧鸡、烤鸭、炖大鹅?我带你去吧,就当是多谢你之前在我生病时及时开的药啦。”
  “……这么件小事,你不用专门说的!”凯德瑞摆摆手,紧接着便推着她向前走,“什么都行,好吃就行!快去快去,在哪在哪?”
  “反了,”向祺拉住她指了一个方向,“我们从这边走!”
  向祺带着凯德瑞拐过了几个弯,却猛然顿住了脚步。因为街的那头有几个人正走来,向祺认出了那个走在前面的人,她是希芸。向祺曾经从漫天遍地的报纸中见过她的照片,她是杳秋的姐妹。
  ——也是向祺最初出门的目标。
  向祺觉得自己欠了一声抱歉。
  从前在和郡王府,向祺作为管家,自然不会和杳秋太过生疏。在她刚来时,她为她介绍规矩,帮她融入环境,可后来只能对段礼的所作所为保持沉默。她也是帮凶。
  向祺呼出一口气,向凯德瑞简单说了两句,让她先去街的那头等,便向希芸跑了过去。
  希芸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逛。今天的天气好,她去了一趟杳秋的坟墓,有些话想悄悄说给她听——比如她们现在可以取同一个姓,可她们无母无父,也查不到渊源。希芸觉得“妫”姓好像还不错,妫越州是她们的大恩人,就是不知她会不会愿意。
  到现在,希芸其实还没真正意义上见过她。希芸得想个办法找到她才行。
  从墓前离开时,她却碰见了丁家姐妹。她们竟然也来为杳秋上香,希芸有些歉疚,或许从前她不该对她们有那样抵触的态度。听了她的道歉,丁克信却连连摆手说“没事”,丁克谨却反过来向她道歉。希芸不明白,却也没问出来。
  所以现在其实是三个人一起在街上逛,只不过希芸在前,丁家姐妹俩落后了两步。现在见有人冲着希芸来了,丁克信便伸手拉住了她,面含警惕地向向祺望去。
  “……希芸,我是来找你的,”向祺停下脚步,艰涩地说道,“我是向祺,从前在郡王府……”
  希芸怔了一下,拍开了丁克信的手,转而细细地打量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出声道:“我知道,秋姐说起过你。”
  向祺浑身一僵,她张了下嘴,却发现已被沉重愧疚的心情压得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能跑出去,是你帮了她,”希芸继续说,“还有好多次,秋姐……一直想感谢你,她说,你是个好心肠。”
  向祺蓦然抬起头来,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她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
  “段礼已经死了,”希芸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我知道谁是仇人、是罪魁祸首。你不用多想。”
  向祺却捂住脸,低头哭了起来。
  丁克谨拉着妹妹后退,远远看着在她的哭声中保持缄默的希芸。丁克谨叹了口气。
  “……姐,你今天怎么总是叹气?”丁克信不解,“她们话都说开了,这不是好事吗?”
  丁克谨摇摇头,她望着妹妹一派天真的眉眼,适时转移了话题。
  “我只是想起了我自己的事,要和那些从前背叛过的人再度共事,”丁克谨说,“有点发愁。”
  丁克信了然,她想到了曾经在她们面前面容僵硬的叶臻真等人,便赞同说:“是啊,那姓叶的也太不像话了!明明党已经接受我们了,她还总是不给好脸色。姐,她敢欺负你,我替你教训她!”
  “别生事端!”丁克谨立马阻止道,“你忘了秘书长说过的话了?要低调行事,积极融入!再说了,我还能让她欺负了?”
  丁克信想了想,于是说:“那你别愁!我们好好干,秘书长是不是要去西边?咱们也在这时间里好好干,打脸那些敢冲我们横的人,也让秘书长没有后顾之忧!”
  “总算说句好听的了。”丁克谨拍了拍她的头,没忍住笑了起来。
  新天已换,风和日暖,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生机焕发之下,这个小世界的能量也在飞速充盈增长。然而它的命脉所在,它为之诞生的主角,此刻却已在与妫越州的对视中泪流满面。
  “……我以前好恨这个世界,”她说,“我好恨我自己。无论如何,我都会陷入同一种命运里。”
  秦襄仪一开始只以为自己做了噩梦,可断断续续的,所有的完整的记忆在今日终于从她的脑海中活了起来。那时她正准备去找姚奉安商讨一下夜校的上课材料。姚奉安上课去了,于是她出门急匆匆走上了街。她见到街上人流匆匆、朝气蓬勃的,听着有人说改随了母姓,脸上便不禁露出了笑容。秦襄仪还在想:我妈妈同样姓秦,如今虽然改了,倒也不太好意思去问阿妫要赏钱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走,可置身于人流中,恍惚间脑中却突然一痛,紧接着便浮现了另一个画面,之前所有的零散的记忆也终于串联成线。
  那时的她也是同样走在街上,在人流中中穿行,却是失魂落魄、踉跄疲惫。因为不知多少次满心以为的如履薄冰的幸福,已被重生而来的记忆轻易压倒。她悲哀又抓狂地发现自己似乎永远在重复跌进同一个陷阱——也是某种与“爱情”捆绑、会将她蚕食干净的命运。
  许多次,无论有没有顾闻先,无论是不是他,好像她的结局只能是幸福或者不幸地步入“爱情”或者昏因。可从顾闻先的第一世开始她就已经明白,造成不幸地一切源头是失权,这不是再换个“好男人”就能解决的事情。女人的幸福要靠男人施与,这本就是不对的。“爱情”是谎言,为什么无数的女人要被哄诱着让渡自己的权力,把它当成已被打断了骨头却可以用来止疼的致幻剂?
  因为女人缺爱吗?在整个社会都轻女重男的情形下,被轻忽、被打压、被排挤的女人怎么会不缺“爱”?她们需要“爱”,于是整个社会又开始用所谓的“爱情”哄诱着她们,让她们继续为男人让渡自己的权力、继续低下头来,后果却是女人的“自轻”会让她们仍旧缺“爱”,甚至越来越缺。哪怕得到了所谓的“爱情”,她们会发现她们的需要还是难以得到满足。
  因为问题的根源是在于女人太轻,因为这种“爱”的本质是权力。
  秦襄仪死于失权。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的死亡太过深刻,后面无论再给她换多少个“良配”,哪怕有许多次她和她的丈夫是“神仙眷侣”,秦襄仪总会察觉到那些隐匿在“爱情”后的不公,因为她不甘心,所以从前的记忆便会幡然醒来。但偏偏在她醒悟之时总已太晚,从出生起,她的身边就围绕着数不尽数的谎言,无知蒙昧的她难以拒绝这些谎言的哄劝,她会将后退与妥协视为圆满,她会接受“爱情”或者昏因,直到她越来越难对自己敷衍。
  她记起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更难容忍自己的忘却。她进行过许多次的尝试,却因泥足深陷,而一次比一次更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她像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可始终不愿麻木,最终的选择只有杀死自己——杀死自己,并寄希望能重来。
  “……一直到这一次,一直到你来,”秦襄仪断断续续地说,“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妫越州似乎叹了口气,可她眼中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温柔。她上前一步,为秦襄仪拭去了她满脸的泪水,轻声说:
  “大概是因为你一次次的坚持和期待,会有这样的想法吗——‘下一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在发现会重生后,死亡于你,或许更意味着新生吧?”
  秦襄仪愣了一下,怔怔地抬头望着她。
  “因为你的坚持,因为你一直在孤军奋战,所以我才会来,”妫越州同样凝望着她,“所以无论多晚,我们都注定相遇。”
  秦襄仪猛然扑过去抱住了她。她将怀抱收紧,眼中的泪意犹在,心脏却激烈而源源不断的迸发出热流,烫得她胸前和四肢都在发热——那是喜悦、希望和爱。
  “你再说一遍,”她沙哑地出声说,“你说我不会是一个人,你说你为我而来。”
  妫越州同样将双臂向内轻拢,她贴着秦襄仪的耳边,郑重而轻柔地说道:“你从来不会是一个人,襄仪,这个世界因你而生,我也为你而来。”
  秦襄仪一次次不肯放弃的对峙,才让这个小世界改变了它因“虐文”禁锢僵化的运行逻辑,向外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秦襄仪伸出手,就像许多个虐文主角在觉醒了自我意识后发出对外界的一声声叩问,就像一直在她周围却被屏蔽不见的其她女性同样伸出来的手臂,就像妫越州跨越时间与空间、为救人也为自救的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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