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郡王殿下相邀,实在荣幸,”棠明打破寂静,笑着说道,“原本就有郡王派遣凯德瑞医生为我署内解困,也该早日登门道谢,只是考虑到郡王向来静养修身,近日又有诸多琐事缠身,一来二去倒是耽误了!”
段礼这时微微一笑,接过向祺瞧着颜色奉上的茶,才叹息着出声道:“都是为陛下尽忠,你也不用多礼。我记得姨母在世时,更常夸赞你机敏忠诚、材优干济……你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段礼这话中的“姨母”正是指承德太后,虽说他与皇帝段璋为堂姊弟,但由于生母的关系,承德太后还是令他喊自己“姨母”以彰亲厚。
棠明在听闻他提及承德太后便神情一变,心中触动。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太后对棠明有再造之恩,我纵使粉身碎骨,也难报答。”
段礼继续说:“棠署长如今兢兢业业为陛下、为皇室尽忠,姨母倘若地下有知,又岂能不老怀欣慰?我这里尚有些白银金条,也算是替姨母她老人家来为你补个赏。”
他话音未落,向祺已然双手托着一个盛满金银财宝的木箱向前一步。棠明被那金光闪到眼睛,心中一寒,忙起身肃然道:“郡王美意,我却万万不敢!承德太后生前,我便已向她立誓尽忠职守、克己奉公,实在当不起一个赏字!请殿下收回成命!”
段礼劝了两句,见她不为所动,眉目一厉,又要生怒气。不过他好歹忍住,挥了下手让向祺退下,转而道:“我听说内阁现在已经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棠署长办了个好差事,怎么还不尽快结案?”
棠明眉梢一动,斟酌着说道:“证人钱复宽吐出的证据还没有待一一查证落实……”
“既然这样,”段礼说道,“那么这个钱复宽也算是发挥了大用场了——还是多亏用我的医生救回来的,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棠明此时已经隐隐明白了段礼的用意,眉头一紧,尚未开口,耳边却已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署长应该说,‘署中要事’,”妫越州这时才说出了自和郡王来后的第一句话,她仍旧坐着,明明是向棠明说话,视线却不偏不倚地盯住了段礼,轻飘飘地开口道,“不便奉告。”
第132章 “郡王这是对我们不满,还是对皇帝的旨意不满?”
魏央的伤口大约已经结了痂,晨间麻痒得厉害,她也没多在意,索性趁着这劲头起了身。如今整顿内阁收拢人手都是顶要紧的事,她等了这么多年,自然决不允许功亏一篑。因此一道枪伤也是可以忍受的,魏央这样对自己说。然而她有时也会懊恼自己当年不够狠心,对于妫越州,收服不了,必该早早除之。
——有时身上添道伤口也挺碍事的。
她处理完几起公文,便在案牍上发现了早先递来的有关“皇帝寿宴”的帖子。小皇帝段璋要过她的二十岁生日,对于旧党而言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喜事,对于新党来说自然也值得重视。立宪三代,皇室在民众中的影响力仍是很大的。
所以魏央会去。
新党的大多数人都会去。
所以这也是个好机会。魏央有信心拉到足够多的投票——赞成她成为下一任政宰的投票。
“秘书长!”
思索间,丁克信已经到了。魏央这房子不大,只雇了一个洒扫整理的佣人齐妈,齐妈之前得过嘱咐,将她带到了魏央书房也就自觉退下了。
丁克信将她查到的东西一一汇报给了魏央。
“秘书长,那个名叫‘杳秋’的女子确实是一开始在西鹤楼做工,她自幼双亲亡故,被那里戏班的主管从人牙子那里买了回来,但从没登台唱过戏——她是个哑巴,就在楼里做了个打杂的仆役。后来,也就是去年,和郡王身体尚可之时来西鹤楼听戏,就将她买走了。再后来,她还回过西鹤楼几趟,据说是在和郡王府做事待遇不错,便会带些好东西来贴补自己的小姐妹。直到今年一月份,和郡王府的人声称杳秋盗走了府内珍宝,到了西鹤楼搜查一番却无果,众人便都以为她是卷款潜逃了。再往后才有人在护城河里发现了她的尸首——是个洗衣妇人,第一时间报了警,事情还登上了当日的报纸。后来和郡王那边对此事定性为‘畏罪自杀’,案子也就结了。”
魏央静静听着,问道:“报纸上登着她怀孕了,这事有没有解释?”
丁克信道:“秘书长,这就是奇怪之处了。我去搜集了一月份的报纸,发现那上面报道的‘护城河尸首’并没有怀孕一事。这与您在钱复宽住处看到的那则剪报并不一致。”
“京都内,大部分报社都在内阁手下,”魏央沉吟道,“钱复宽那时作为警政司副警监,有很大的话语权。你说杳秋会回西鹤楼见自己的姐妹——她的姐妹是谁?”
丁克信这时蹙起眉头,回答说:“西鹤楼中与杳秋要好的是一个名叫‘小冬’的俾女,但是这个小冬后来也被人赎走了,可管事并不清楚,只说是当初钱复宽做主送了人,也不让人多问,最多只知道小冬是到有钱老爷家做姨太太去了。”
魏央沉默片刻,问:“现在没查出来?”
“是……”丁克信羞愧地低下头说,“钱复宽的交际范围很广,就是内阁中也有不少人经常去他的西鹤楼坐……”
“查他近来……一月份以来交往亲近的人,钱复宽见风使舵的本事高强,最爱趋炎附势捧人臭脚,”魏央提点道,“最近……内阁升迁的官员不多,还有谁家里有纳了小夫人……”
丁克信脑中飞速运转,灵光乍现,脱口便说道:“今年内阁最炙手可热的就是顾闻先了——他是被前政宰钦点,也是最年轻一位的司长!”
魏央眉梢一动,轻轻颔首。
“对,是他啊。”
*
和郡王府,待客厅上,段礼桌前的茶盏碎了一地,溅了不少茶水在他白绸袍子上。他本人则是捂唇咳嗽不止,向祺忙前忙后地又是给他顺气,又忙叫人喊医生。棠明站着,神情中也带着几分凝重。她又瞪了一眼还坐得稳当的妫越州,却见她看都不看段礼,眉宇间已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几分不耐与慊弃。
“……我这属下向来心直口快,”棠明走了两步,将妫越州的样子拦在身后,说道,“不过陛下亲喻此案牵涉甚广、事涉机密,尚未办结,也确实不好外泄。还望郡王见谅。”
“哗啦”一声,段礼脚下的碎瓷片又多了一堆。他尚未止咳,已经憋胀着一张深红色的面颊对棠明道:“好啊……你们大胆!这是有了陛下眷顾,就……咳咳!鸡犬升天……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
“属下不敢。”棠明俯首道。
“督政署一向按规矩办事,”妫越州站起身来,越过棠明俯视着段礼说道,“郡王这是对我们不满,还是对皇帝的旨意不满?”
“……咳咳咳你!”自打段礼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驳斥,不由得急火攻心。自打他见到妫越州第一面起便甚为不喜,身为女子却无半分女子的模样,更何况之前也听说过一些她的传闻——牝鸡司晨,粗野悖逆……不一而足,只不过小小督查使又是女流之辈,也不值得他看进眼里。谁知当下她竟如此张狂无忌,只差把“大不敬”三字都写在了脸上,这让段礼又如何忍得?他指着妫越州的手发抖,想着必定教她付出代价,哪知情绪过分激动,竟连下面的话都没说完就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殿下!”向祺发出一声尖叫,厅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棠明被赶来的仆役挤出了外圈,她深吸了口气,索性带着妫越州“急流勇退”了。
妫越州对她频频望来的视线视若无睹,直到拐过几个转角快要出门时,才出声道:“他和钱复宽有牵连。”
“……你把他气死了,”棠明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我也就不用干了。”
“他自不量力,”妫越州冷嗤道,“没查到他不老实缩着,倒急着跳出来显眼了。死还怪得了旁人?”
“他是郡王!”出了大门,棠明没忍住拔高声线又紧忙压低,她拽住妫越州,拧眉打量着她,低声说,“和内阁那些人不一样,我提醒过你。”
妫越州迎着她的目光,勉为其难点了下头,说:“那他有几条命?”
“妫越州!”
“——钱复宽不是个好东西,我们都清楚,”妫越州在棠明严厉的神色中继续开口,同样放轻声音,“这个和郡王跟他有牵扯,怎么会清白?他威逼利诱,八成是想保钱复宽一命,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署长,督政署是为了政治清明,这句话是你说过的。”
棠明神情微怔,闭了下眼,纠正她说:“督政署是为了政治清明,这是承德太后说过的话,我自然记得。”
“是啊,”妫越州笑了下,继续说,“难道没有我,你就会同意他的要求?”
棠明定定地望着她。
“所以,”妫越州回视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要等着?何况我们刚刚还得罪了他。我对付这样的人有一定的心得——就像那些烦人的螙虫——你不踩死它,它一定会反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