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嘶!”
  静了片刻,孙颖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那方才八风不动、温文尔雅的贺校长此时竟然倒抽一口凉气。她猛然后退两步,一只手抖动着指向正好同她打了个照面的妫越州,本来就大的眼睛此刻更像是要从眼眶里飞出来似的瞪着。
  “你!你……”
  她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妫越州笑了声,正要叫孙颖先出去候着。那厢贺良征已然猛地一拍大腿,眼眶湿热,张开双臂快步向她扑来。
  “越州!”她紧紧地抱住她,笑中含泪,“你还活着!”
  妫越州同样拥住她,低声说道:“是我,良征,好久不见啦。”
  孙颖呆呆望着二人抱在一起,显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连出门时思绪还在方才那一幕上,紧接着便猛然想到:
  “老大是达辉兰留学的,但她的中学仿佛就是在启明女校啊!她俩年纪也差不多大,这该是同学吧!”
  “……还说同学呢,”室内,两人正并排坐在一处长椅之上,贺良征一边擦着眼镜一边抱怨道,“走了这么些年,也不说来封信联络联络!搞得大家多数都以为你海难出事了!年年给你举行追悼会!见惯了黑白相框里的,刚刚你不知道吓我一大跳啊!”
  “是我不好,”妫越州利落认了错,给她桌前添了杯水,解释道,“那时刚到达辉兰,我阿姨水土不服,情况一直不算稳妥。不过后来也试着寄去几封,却始终杳无回音,去问了邮局才知道——多半是那时国内的情况有变。”
  贺良征神情微变,接过她递来的水,叹息着说道:“不错,这倒也不能完全怪你了,你走后那一年,国内先是先皇离世,紧接着又有疫病流行……将你的信弄丢了也说不准——你猜猜这是谁说的话?”
  妫越州挑眉,紧接着笑道:“总不会是秦襄仪。”
  贺良征重新戴上眼镜,抿了口水才笑着说道:“自然不是她!你不知道第一次办你的‘追悼会’,她们两个差点打起来!秦襄仪觉得她是来砸场子的,坚决不许她敬花。她倒是梗着脖子非要来,还把那些花都横扫在地,说什么‘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绝对死不了。秦襄仪上去就把她新订的眼镜框揪下来踩碎了……咳,总之,情况很混乱。”
  妫越州垂眸,静了一会儿后才重新笑着开口道:“她倒是了解我。何衷我——她现在怎么样了?”
  贺良征喝着杯子里的水,故作遗憾似的叹了口气,说道:“也是我赶巧,不然明日可就是她来找你咯!前儿还跟我说呢,‘那个督政署里的新任督政使是个什么来路’,非要来见识见识你!”
  妫越州哈哈一笑,说道:“我是什么来路,如今你可再明白不过了。”
  贺良征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原本我有一大套准备的话,先下见了你,实不必白费功夫咯!”
  “是这样么?”妫越州故意打量着她,又将杯子搁下,板着脸出声道,“贺校长,以如今你我二人之间的立场,你确定?”
  贺良征放下水杯,此时倒闲适地已将双手揣进袖中,眯眼望着她说道:“旁人我不清楚,不过妫越州你嘛——大概过十年、一百年、一千年也不会变的——只这点偏偏我最确定。”
  第107章 “那咱们和好,行不行?”
  夕阳跌落,华灯初上。出门时尚且晨露未晞,归家时倒算披星戴月了。督政署正门分别前,妫越州再次拒绝了孙颖叫车的提议。
  “我家离这里算不得远,我走回去。”
  “不是啊老大!一个人走夜路,怎么看都不安全啊,”孙颖的语气可谓苦口婆心,“我知道你一个能打十个,但现在不是冷兵器的时代了!现在这形势,万一那群人狗急跳墙放冷枪……老大,你还是听我的,坐在车里更稳当!”
  妫越州有些好笑,留下一句“真要动手坐车里还能躲过?”就摆手走了,只留下孙颖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嘟囔。
  如今正值阳春三月,夜风拂面,照样暖意悠悠。妫越州走了一会儿倒有些出汗,索性将制服外套脱了下来挂在肩上。街道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倒映在眼中,不远处新建好的广厦上挂着“华邦”“民主”的牌子,还有小摊里中的洋的各式小吃混杂的香气时近时远,偶尔尚有两轮洋车自夜色中穿行而过,辘辘碾过了那块映在青石街上模糊不清的月亮。
  来到这个小世界已经这么多年,她还是会感到新奇。
  妫越州的记忆尚未恢复完全,脑中系统能提供的信息虽浩如烟海,可终究只是个所知的“概念”——与真实体验到的天差地别。就如上一个世界,她能知晓下一步它会进阶“仙侠”,可听过点石成金的故事与切实做到又岂能一概论之?为此,除了诸多姊妹之外,她也不能说不存遗憾。又如这一个世界,它同样将妫越州所知的更多“概念”化为了真实,并且,它还在时刻孕育、催生着新的事物,这又岂能不令人饶有兴趣?
  不过,这个小世界的情况比上一个的还要虚弱些。它的本源故事情节也不复杂:女主秦襄仪与男主顾闻先年少相知,两情相悦,遂结为连理。然而在后因为秦家落败、政敌构陷、三者介入等重重误会,二人渐行渐远。顾闻先在其她女人身上找寻发妻的影子,秦襄仪心灰意冷再不回头最终自高楼坠亡。顾闻先追悔莫及,痛彻心扉。
  小世界从诞生之初便开始了自救,甚至之前也与别的任务者达成协议,然而无论如何挽救,无论如何为秦襄仪这个女主角营造幸福美满的结局,她总会出乎意料又格外决绝地走向死亡——连带着这个世界走向难以自控的、注定的陨灭。而为了存活,这个小世界已经耗费了太多能量重启修复,与妫越州的合作即是它最后一次机会。不同于上一个世界尚能与妫越州“有来有往”,这个小世界所谓“天道”者已称得上死气沉沉,半点响动也无从回应。
  与上次任务类似,妫越州仍然要扮演某个角色以暂时维|稳前期剧情,不过上个世界所练成的武侠“神功”却不能被本世界容存了。幸运的是,这次与她契合的角色点,是女主秦襄仪的年少挚友。秦襄仪会同这位好友断绝往来,孤身经历过种种破败,最后走向死亡。
  而有关“断交”的剧情,妫越州曾以为它不会到来。可它既然是系统与此界天道双重推算下同她本人能量的最契合,或许便有其注定性所在。
  “吱呀。”
  走过几个小巷的拐角,妫越州就到了住处。她推开门,瞧见室内灯火,尚未走近,便见有影子在窗上晃了一下。
  “吱呀。”
  又是一道门开的轻响,妫越州步入室内,还以为姚阿姨在。谁知餐桌上虽贴心留了菜,周围却不见她人影。只有和西侧屋相连的一道门,留下了微微晃动着、不过指宽的余缝。妫越州大约能猜到,便也没有多在意,随手将外套挂了起来。
  “吃过了?”
  她净过手,又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回来后才随意问了这一句。这声音不大,悠悠传进西屋里,却也分明。
  过了一会儿,那里才有不带起伏的声音传来:
  “姚阿姨吃过了。她学校中有事还须处理,过一会儿才回来。”
  妫越州说:“我问的是你,秦襄仪。”
  藏在屋里的那声音霎时便不响了。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才扬声问道:“你是要我,多谢你?”
  妫越州笑了一声,开口道:“如果你饿着肚子,不如出来一起吃。”
  “不、不必,”隔着门她说道,“我赶明儿就走。”
  妫越州顿了下,说道:“好啊。这里离民政厅不算远,我送你去。”
  ——民政厅?
  西屋其实是一间客房,秦襄仪并未开灯,亦远远避开了那道自门缝中投入的光线。她靠在窗前,浮动的思绪也随着那被云影遮蔽的月色摇晃。听见了妫越州这话,她下意识想道:为什么要说民政厅?紧接着才反应过来“离昏”这两个字。
  ——是了,哪年的新法里仿佛说了,“夫妻双方感情破裂”,不能“两愿”离昏,还有“裁判”离昏的方式。
  她的心在胸腔中咚咚跳着,渐渐的,竟又生出一种如堕雾中的不真实感。
  “不……不去那儿,”秦襄仪还是听见自己磕磕绊绊地、坚持这样说,“你不要、别送我,当初……我也没送你。”
  这话说完,她又立即后悔,可不能再开口了,于是只能竖着耳朵、凝神去听后面的回复。但是似乎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总是静悄悄的。她用手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衣襟,好似是隔空握住了自己的心脏。与此同时,又不免疑心是否是听觉出了故障——或许妫越州已经说了什么,只是她没能听到。
  若是如此,那未免太过糟糕。醒来之后,她好不容易才捋清楚自己的情境,又废了好些功夫去联系问答——自个儿一句一句练着,说给自己听。可说的多了,还是听不分明,经常莫名的发起呆来,就像有人将这段时间抽走了,就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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