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这就在出门不久,尚且在这山庄乱转的陆还青却突然听到某处传来了大声嘈乱。她便循声而去,不料没走出几步,却猛然停住了步伐。
不远处正飞身而来一个人影,陆还青能瞧出这恐怕是个男子,便也知自己亦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之中。她不作犹豫,转身便逃。如今她的武功虽然算不上一流,可曾借由玄机阁藏书特意长练的轻功已是不错——至少用来跑路很是适宜。
可谁知这男子却也功力不弱,几个呼吸间竟已翻身拦在了她的前路上。也正当他阴沉望来之时,陆还青一下便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原来是你!”对方也同样将她认出,手中已运起了掌风,“那日玄机阁的刺客!”
陆还青已默然抽出刀来。
“哈!”
她这一举动却激起素是然嘲笑不已,他心道:“果真楚人修早与那妖女一伙勾结,如今已将同伙都放了进来!还好我已向楚伯父揭穿她真实身份,只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这才又令我急身前往灵霄派。只不过……到底多年‘父子’,焉知他不会因一时心软而有疏漏?虽说那玄机阁的小妾已给铸剑山庄扣押,然而妫越州那妖女实不可小觑……以防万一,我不如将她这同伙一齐带上!”
这般想着,他狞笑一声,出招便向陆还青打去——
第71章 “好!好哇!何怀秀,你很好!”
在素是然被楚柞以“送秘册为第一紧要”之语搪塞说动之后,沈佩宁则亦被听令上前的铸剑山庄弟子请走。楚柞在说甚么“救命之恩”“好生款待”的话,然而她半点也未曾听入耳中,只是诧异地向楚人修望去。
“原来她亦是女扮男装?”她暗道,“那么当日在素家庄之时,莫非是我那日的装扮给她轻易识破了才引得她来试探?她同妫越州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她疑云满腹,思及陆还青如今也正在铸剑山庄,又见楚人修以凝重之色向她微微颔首,便暂时按兵不动,随人先行离去了。
楚柞神态仿佛与寻常无异,又吩咐过弟子“轮番值守这谷边树旁”、“一有异动即可催动机关”,在再度亲自演示过机关的催动方法之后,他才示意僵立原地的何怀秀二人暂时从此处离开。
楚柞回到自己的书房,为自己斟了杯茶,却始终提壶不稳将那茶水歪漏。何怀秀见状,便放下女儿的手正欲上前。正在这时,楚柞方出声问道:“方才素贤侄所言可真?”
何怀秀顿住,视线从那悠悠自桌上滑下的水滴到了楚柞不辨喜怒的脸上,随后又与楚人修抿唇望来的目光相对。她深吸了口气,便轻声应道:“是。”
只听得“嘭”的一声,那茶壶已被摔在桌下。楚柞收回手,阴沉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脸上,而后又对楚人修打量许久,再出声时已是咬牙切齿。
“好!好哇!何怀秀,你很好!”他道,“你岂敢——你竟能将哄骗我至此——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我确实产下一个男婴,”何怀秀闭了下双眼,才继续道,“只是你以为那是修儿的‘妹子’,连一眼也不曾看过,便葬在了后山处。”
楚柞睚眦欲裂,问道:“你说甚么?!”
“老爷,我确实骗了你!可当日你是何其盼望能有一子?!在龙凤双胎一死一活的情形之下,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这苦命的女儿,却叫我如何据实相告?!”
何怀秀说着,脑中只忆起当日楚柞欢天喜地归来时抱着婴儿大呼“楚家有后”的情景,而另一个同时降生却不幸夭折的“女儿”却只得到了他的敷衍安置。何怀秀不得不打消了解释真相的念头。她不能理解丈夫似乎对于女儿的刻意轻视,可只能顺从——从她嫁入铸剑山庄的那一刻便只会如此。夫为妻纲,自古如是。更何况楚柞是那个愿意将她从因复仇而燃烧殆尽的死寂中拯救的人。
曾经名动江湖的“灵蛇小枪”少时不幸,自难忘怀的她便将一命只付诸复仇,于是她拼尽全力、不存后路、枕戈待旦、昼夜不歇,然而当她终于将仇家一一杀死之后,剩余的生命中却似乎只剩下了空洞与疲乏。她太累了,经年不辍似乎已将她全部的心力耗竭,可当她终于停下来时,却找不到休息的地方。何怀秀的复仇之路总有反对议论不绝于耳——哪怕是她的师父也曾在一开始规劝“身为女子,实不必承担此仇,早些嫁人生子、安度余生,才是告慰黄泉双亲的正道”——在复仇结束之后这些声音亦不会消失,有人道她为复仇“身陷疯魔、心狠手辣”,说“何必如此、杀人自伤”。从前她可以不将这些话听进耳中,可在后来她意气消沉、精神恍惚之时,却也实在不能不以此来叩问自我。
她最终发现自己已了无生趣。
也正在那时,楚柞出现了。他向她提亲,承诺愿给她一个家——“一心一意”、“绝不背弃”。何怀秀便像捉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捉住了他。
自此她将前尘尽数抛却,在楚柞的劝慰与鼓励之下重启了自己的二度人生。她决意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做慈爱的母亲,借此令自己重回常态与正轨。她已经尽了全力,也力图做到最好。然而,那些曾蚕食了她灵魂的虚无却又时常卷土重来,在她打理家中琐事之前,在她重新学好了女红针织之后,在她偶有空闲时凝望着那内院的一方晴空之时……何怀秀只能更为用力地去抓住楚柞,却发现后者待她却是时亲时疏、时近时远——一切都要照他的心情而定。所以她在一开始颠倒黑白确实是为了讨丈夫的欢心,这无须否认。毕竟那时楚柞已经因为她久久不孕一事而疑心她因早年经历伤了身体,又有意透露多有人言他该纳几个侍妾为楚家“开枝散叶”。
而女儿无论如何却也算不上“枝”或“叶”。她想到那个草草下葬的男婴,不由得忧心倘若将真相告知,她这仅剩的女儿又受到何等的冷遇,兴许要连带着她这个母亲一起。
那便只能如此。
因家中亲人皆亡的理由,楚柞也并未因她对这个孩子的过分保护而生疑心。好不容易等修儿终于成年,她已筹谋好了会将这秘密瞒到闭眼,谁知竟会……
“啪!”
何怀秀猝不及防便重重挨了一掌,她本就身受内伤,这迎面而来的一下则直接将她掴倒在地,令她口中涌血、再难起身。
“你这贱妇!”楚柞怒不可遏,指着她的鼻子道,“胆大包天,狼心狗肺!这些年我待你难道还不够敬护恩重、仁至义尽?!你不能护我儿周全在先,撒下这弥天大谎在后,还敢狡辩!我这便休了你——”
“爹!!!”
方才他突然动作是楚人修始料未及,她忙扑倒在地,扶住母亲。她眼中看着母亲脸上的伤,耳中听着父亲毫不留情的谩骂怒斥,只觉又怒又痛、不可置信。
“我妈这些年对这家呕心沥血、任劳任怨!铸剑山庄上下哪一处少得了她?!哪怕她因这事对你撒谎,可你又怎能如此无情无理!!!况且就算我身为女儿身那又如何?我早便忍不下去了!爹你难道不扪心问问,我比那些男子又差在哪里?!”
她当然不差。昔日的楚柞只有以她为傲的心情。可如今这心情却大打折扣,甚至已尽数湮灭。
楚柞骤然转头,将目光死死盯在她的脸上,那伸出的一只手竟然微微发抖。
“好,好,”他似乎已控制不住面上的神态,脸颊一侧的肌肉亦抽搐起来,“你们……很好!”
第72章 “明坤神剑,原本便是为——为我天下女子立命而铸成”
素是然向陆还青动手之时信心满满,当日在素家庄的记忆显然令他从容不迫、抑或不屑一顾,只以为陆还青在他的面前也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不过他一是忽视了方才那一战在他旧伤之上创的新伤,此时又绝不会迸发求生本能;二是不会料到陆还青在这段时间之中已经进步飞速。自得迟不晦指点以来,她对自我的刀法进益之路又得新悟,较之以前自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素是然的第一招便“败北而回”,不仅给宽阔的刀背牢牢防住,还险些给那奇诡的路数劈伤肋下。素是然不得不闪身后退,随后则更怒意上涌,谁知几招过后竟也一时同这女子僵持不下。他大喝一声,运起内功起掌向她肺腑击去,谁知内力不稳、内伤翻涌,这掌无疾而终不说,还给陆还青趁势划伤了臂膀。
好巧不巧,这臂膀正是当日给妫越州拆下的那只。纵然他有天魔引内功护住经脉,又有楚柞着人请来的名医将它接好,可到底不如之前灵便。如今再度受伤,则更是令他回忆起了拜妫越州所赐的惨败与伤痛。然而他情绪越是激动,之前借由“血阴丸”勉强压下的内伤便越难抑制。那厢陆还青却是不急不躁、举重若轻。她脑中不仅刻着迟不晦曾经教的几招“诡道行险”之式,却也记得当初在改名之后妫越州提点的那两句“勇者不惧”“静水流深”。如今她正身负欲归还妫越州的那柄青罗刀,无形之中亦为她增添许多勇气与镇定,而在这场较量里,则又令她对那两句提点更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