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深谷之上,机关树旁,一阵冷风吹过,呼呼余响间,才将人从方才那始料未及的一幕中唤回神智。楚人修面色发白,却急声向接连不断向此处聚集的弟子喊道:“快拿绳子!越长越好——还等甚么!快去!拿绳子!”
  她平素温文尔雅,对待同门也是宽和有礼,如此急赤白脸的神态实在少见。因此来的弟子里好些都发起了楞,回过神来亦是来不及深思便听从了此言。楚人修快步向前,见那深谷幽幽、昏暗无光,不由得心乱如麻。她看到父亲仍在立在那树侧,面沉如水,不发一言,则忍不住道:“爹!你岂能如此?!妫大侠来此并无恶意——”
  楚柞听到她叫喊,方一下回过神来,他将目光从谷中收回,厉声对楚人修道:“混账东西!你没见她方才正是来要你老子命的!更何况正邪之分,势不两立,我等倘若心慈手软,又何以告慰那些枉死的无辜之人……”
  “爹!你这话错了!”楚人修驳道,“江湖传言,捕风捉影,蜚短流长,岂可尽信?!我同妫大侠一路同行,自知她绝非滥杀无辜之人!此行前来亦只是为借阅我应承下的那明坤神剑的秘册,可爹偏偏心存偏见,不仅不同我商量便放出那等流言不说,还收留素是然这等无耻之徒在庄内,如今更是借阴谋将她逼落谷中!爹你一向恪守正人君子之道,可如今行径又哪一点担当得起一个‘正’字?!”
  “孽障!”楚柞听着这一连声指责控诉早已火冒三丈,他扬手便“啪”的一声给了楚人修一巴掌,狠声道,“你是鬼迷心窍了不成!竟敢如此不孝?!你若是给那妖女勾了魂去,我不妨今日便打死你!”
  楚人修侧过头,“噗”的一口吐出不少血水来。她自幼双亲和睦,虽说更是亲近抚育陪伴她的母亲,可也对古板严厉的父亲大为孺慕。她以为此行就算不能缓和妫越州与铸剑山庄之间的关系,也该说服母父放下偏见,却着实料不到父亲竟是另有谋划、又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痛下杀手。她望着如今气急败坏的父亲,恍惚间以为脑中那个刚正不阿的光明形象已摇摇欲坠。
  “修儿!”
  何怀秀爱女心切,尚未平复好方才留下的内伤便快步扑在女儿身上,见她右脸颊红肿渗血,心中大痛,转头便对楚柞怒道:“老爷这是怎么了!修儿究竟犯了甚么罪过?!你要打她,不如打我!”
  楚柞险些被她下意识挥起的枪戳到,他退了几步,怒意更盛,道:“你真是疯了!慈母多败儿!多少次你都拦着不许我教训这孽障,瞧他如今已成了甚么样子!”
  在一旁,素是然抚胸站起,他不管这一家三口的争执,踉跄着快步便要向那谷内望去,神情中犹警惕万分。正在此时,却突然斜刺来一闪剑光,他匆忙退身避开,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不明就里对楚柞相救之人,也正是那一剑才使妫越州落入了那机关箭阵之内。出乎意料的是,这人竟是个女子,灰衣束发,手持长剑,眉目凛然。素是然盯着她的面容,竟瞧出几分熟悉来。
  “噌——”
  那女子却不给他过多反应时间,眨眼间剑光如网,铺天盖地便向他笼罩而去。素是然尚因方才的鏖战内伤震痛不止,可有天魔引功法长流不息、自我修复,他倒也一时不惧这骤然杀机。也正在他挥掌对剑的几招后,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他盯着那剑客的脸叫道:“你是李尧风的那个妾室?”
  回答他的却是径直逼喉的一剑。
  原来此人正是沈佩宁。自潜入铸剑山庄后她便与陆还青分头行动,意在能尽快找到妫越州行踪。她人生地不熟,兼之因回忆心烦意乱,本来没算要与陆还青争先。然而巧的便是她竟意外晃悠到了这西门附近,又见有铸剑山庄弟子行色匆匆,便暗中跟了上去。哪知便恰巧听见楚人修那声惊痛不迭的“父亲”,她转眸瞧见妫越州那不为所动的冷酷神态,脑中一震,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如今还是在从前……
  等她终于恢复清醒之时,却更是心神恍惚、不知所措。
  “你到此地来是为何事?”素是然认出她身份之后更生疑心,连声问道,“是玄机阁……不,你那日在素家庄分明是同那妖女一起!”
  沈佩宁心中大恨,剑势更猛。素是然躲闪不急,上臂竟被划了道口子,纵然伤口不深,却也令他杀意高涨。
  “住手!”
  楚柞瞧见此处异动,也顾不得再与妻儿纠缠,忙上前阻止。他持剑挑开沈佩宁再度刺向素是然要害的一招,借势将二人分开。
  “敢问姑娘是何人?”楚柞自方才起一直神思不定,如今才注意到沈佩宁竟是个女子,纵然承她一剑之恩,可心中亦不免增添了几分憎恶警惕。
  沈佩宁冷冷瞧他一眼,又见山庄弟子在后围聚,她紧了紧握剑的手,道:“寻仇的人。”
  楚柞拧眉沉目,问道:“姑娘的仇家又是谁?莫非……正是妫越州那妖女?可若如此,又缘何要对素少侠动手?”
  沈佩宁垂下双眸,不作回答。正在此时,楚人修却也认出了她,一时难免惊疑。可纵使对沈佩宁方才那一剑不解,此时她还是拍拍母亲的手,进而上前道:
  “父亲方才这位女侠所救,她便该是我铸剑山庄的座上宾!至于她为甚么要向姓素的动手,兴许便是有人行了不义之事的缘故!父亲何不问问你身后那人?!”
  “逆子!你还敢说话!”楚柞怒道,“我楚某人守正不移,竟生出你这么个恣意妄为、行事不问青红皂白的孽障!你去守正堂内跪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给他吃饭!”
  后面这句显然是对跟着上前的何怀秀所说,后者闻言已神色大变,还欲开口,却给另一个人抢了先。
  “楚伯父息怒!”素是然早因楚人修多番针对而心中恼恨,此时出声便是包含恶意,“我等男儿自来以大义为先,最能同仇敌忾。可惜楚公子表面有模有样,实际却终究是与我等道不相谋!”
  楚人修尚未听出甚么,那厢何怀秀却陡然忆起之前妫越州不经意提起的那句话,她浑身发颤,不由高声打断道:“素公子慎言!时至今日,我铸剑山庄待你不薄!莫非你便要因我儿同你矛盾相向便信口诬蔑中伤?”
  素是然闻言一顿,自然是记着方才这楚夫人的相救之恩。他的视线在何怀秀和楚人修的脸上一扫而过,却笑了一声,继续对楚柞开口道:“铸剑山庄相救之恩,说到底都是楚伯父仗义热肠,小侄自当永志不忘!可也正因如此,方才那妖女提到有关我楚兄的一句话,事关铸剑山庄千秋,小侄却也不能不对伯父直言——”
  楚人修还未从被他称呼“楚兄”的恶心感中回过神来,便听素是然在母亲的接连打断中对疑惑渐起的父亲道:
  “那妖女直指伯母以女代子……我楚兄恐怕身为巾帼却扮须眉!楚伯父——这事您可知晓?”
  第69章 “前辈为何会问起沈姓之人?”
  四下昏暗,只有脚踩在落叶之上的沙沙声突破寂静落入耳中。妫越州不近不远地跟在楚颐寿背后,视线便在沿路打量。这谷底潮湿幽密,地面厚厚覆盖着一层自上飘零的落叶腐枝,不见再有树木生长,却错落披露着不少岩石尖锐的背脊。谷壁中则凹陷出岩洞,如今楚颐寿正踏步迈向其中。
  进入之后又七七八八拐了几个弯道,才到了目的地——是一处宽阔洞穴。迈入其中,只觉豁然开朗,其中光亮纵然比不得地面之上,比起之前的幽暗却要强上许多。室内正中、西侧及东侧均有一块打磨平整的大石,此外便是散落着几个表面平整的小石块,小石块之上盛放着模样不明的果子。
  楚颐寿在进入之后亦不发一言,只径直向正中的那大石之上躺下,显然是休憩之态。被她甩在身后以背相对的妫越州略作思索,便向室内离她较远的一个角落走去,彼处还有一个石块可供歇脚。她倒不累,只不过还是会为之前的失言感到不甚自在。彼时楚颐寿说完话,冷哼一声便起身离去。尚未出声的妫越州留在原地,却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妫越州暗忖:凭她武功高深,若不想理人又岂会显出动静?因此便自觉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如今到了这洞内,她以余光瞟了瞟楚颐寿那似乎已呼呼睡去背影,心道:“她若要睡觉,被我吵到了才是不好。”
  却不知那厢楚颐寿却是分外清醒,她的独眼睁开,眼珠转了几转,便勉强向身后望去。见妫越州走到那旮旯角落便没了动静,她险些没忍住又要冷哼出声,心中道:“这丫头既死皮赖脸跟了上来,想来便是对方才无知拒绝我痛悔不迭,一心只想将我这天下第一的好师母求回来哩!哼,虽说我楚颐寿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辈,不过如今却也要好好拿一拿师母的乔才行!且看她能想出甚么招来——”
  她这般想着,耳朵却已聚精会神听起了妫越州那侧的响动,可等了良久却依旧分外安静。正在她快要忍不下去之时,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嘶”“嘶”之声,她起身转头一瞧,不由惊怒道:“你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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