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一时神态不定,沈佩宁却并未顾及。她转头打量着周围,只见高墙拥塞,草木枯瑟,十足偏僻陌生。
“她怎会放任我叫人带走到了这里?”她暗自疑惑,“又有甚么阴谋在等我上钩?还是这地方暗有隐秘?”
“……琴儿!你还是不肯说么?”
忽的耳边便传来李尧风喝问。沈佩宁猛地向他看去,见对方赫然而怒之色也是一愣。
“你要我说甚么?”她低头道。
李尧风总算从中瞧见了从前沈佩宁的几丝身影,便低声道:“我问你,你的武功是哪里学的?是否……是否同那妖女有关?”
沈佩宁道:“是又如何?”
李尧风大惊,伸手钳住她的双肩,急声问:“此话当真?她为甚么要教你?她要做甚么?你在这里,她亦来了么?!那么方才亦是她……”
沈佩宁吃痛,却望着他的眼睛道:“不是又如何?”
李尧风愣住,力道便是一松。沈佩宁退身避开他的手,抿唇道:“难道你又要处置我么?”
李尧风回过神来,意识到恐怕她在暗指那凤尾琴被坏一事,便强作微笑道:“胡闹!我如今在问你正经事,你好好回答我,琴儿。那妖女究竟有没有前来?”
沈佩宁盯着他,既觉得此人熟悉,又深感陌生。从前面对他、面对她的话,她是从不违逆的,因此直面他怒火的时候也很少。可是如今为甚么做不到了?她开始难以容忍那些理所应当的责问或者控制。从前心神被他一言一行牵动的时日仿佛太过遥远,可分别明明尚未有多长时间。
她甚至已渐渐将他的怒火视为无关紧要。
或许因为她本就在生气。
因为妫越州,她还要长久或许无可止休地恼怒、痛恨下去。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自己方才用来脱身的话没有多少意思了。于是她道:“我不知道。这剑谱是我捡的,方才已经说过了。”
李尧风道:“不可能!仅凭你如何拿得起剑来?”
沈佩宁“嚯”的转头盯着他看,便确信这话是真心实意、不假思索的。
第21章 “我也可以不做你的侍妾,亦不受你的欺辱。”
李尧风在这眼神下一怔,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几分不对劲,便微笑解释道:“你从前最擅长抚琴,是个知书达理的闺中姑娘,岂能做舞刀弄剑的事情?琴儿,是不是那妖女逼迫于你?”
沈佩宁收回视线,却只喃喃自语道:“难道正因如此么?”
李尧风问:“琴儿?”
沈佩宁回神,出声质问道:“当初为供你和那素家小公子享乐,我不过是无意拨坏了那凤尾古琴的琴弦,便叫你好一顿发落。我被囚室内滴米不进,险些丧命,难道不正是‘拿不起剑’的缘故?”
是了,是了,倘若我会武,便是比不得妫越州那般,难道就能被轻易关起来?沈佩宁心道,恐怕就是因为我当日手无缚鸡之力,才会落到差点给馒头噎死的地步!才会、才会……
“好了,你这是想到了哪里去?”李尧风皱眉道,“你可知当初若非我故意罚你,以那素是然狠厉的性子便会直接要了你的命去?我正是因为爱惜你,才不得已叫你受了委屈……”
这番话落下,只听得沈佩宁如鲠在喉。她或许该问:“倘若是真正爱惜,那么你又何以容忍那素家至此,却令我满腹伤怀?”然而此时她却脱口叫道:“要我的命?他要我的命?他凭甚么要我的命?!难道不正是瞧我不起?你口中所谓‘爱惜’,又有几分肯尊我重我之意?你又为甚么敢叫我受委屈?正是因为……正是因为你从来也瞧我不起!”
李尧风竖眉,原本勉力压抑的怒气终于再也遏制不住,张口道:“够了!你不要因为如今学了些拳脚功夫就不知眉高眼低!莫要忘了,你还只是我的侍妾!”
这话砸在沈佩宁心头,向她滚烫翻涌的思绪泼下,便直激得她身体阵阵发冷。
侍妾、侍妾……原来如此。原来除了武力,这身份也是她低人一等的缘由。所谓情意,也不过是笼罩掩盖这沟壑的迷障。可她为甚么会低人一等?沈佩宁不由得开始询问自己,为甚么只有她成了低人一等?她怎么会就做了侍妾?
于是记忆唰唰回到从前,她看到自己在李尧风施以援手时怯怯依附之态,那时仿佛已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在这崇武江湖中立足,他说要她陪在身边,便给了一个侍妾的身份,她亦沉默接受;沈佩宁难以意平,又继续沿着记忆回溯,便见到了那在闺阁中刺绣识字的画面,曾经的她蒙昧温驯,是最安分体贴的女子,而那时妫越州也会出现,可惜她一来便要将那绣棚丢开。
“我不能习武,”沈佩宁解释道,“爹说了我身体太弱……州姊,我不去。”
彼时佩刀的妫越州便道:“歪理。”
见她不解,她扬声道:“正因为身体弱才该多加锻炼,你难道就不想强健些么?更何况如今江湖尚武,哪怕不为做高手也总该学些防身的功夫,日后才能立足。”
沈佩宁想到曾经被掳一事,亦是心有余悸,不过她还是道:“爹说我是女子,无须同男子一般苦力习武,日后须更小心些,只要能寻个好夫婿……啊,州姊?”
妫越州收回敲她额头的手,又开始以那种令人看不懂的目光向她望来,最后哼了一下,又在沈佩宁后脑勺轻拍了几下,却始终不发一辞。
沈佩宁感到莫名,又有些害羞,便小声道:“州姊,你在做甚么呢?”
妫越州便收回手,大大叹了一口气,才以同往常一般随意的口吻道:“如今我想说的,大都不能出口啦,便偏偏要问你一句——”
沈佩宁便听她继续道:“小宁,难道你一辈子只做旁人的女儿或妻室么?”
彼时她是不懂的,如今回想才似乎恍然。沈佩宁不禁开始追问自己:为甚么我学好了那一切却还是遭人轻贱?还是我学的那些便只能低人一等?亦或者……亦或者那只因为我做女儿、或者妻妾……
思绪戛然而止。
“我也可以不做你的侍妾,”沈佩宁似乎是思考了许久,才一字一句缓声开口,“亦不受你的欺辱。”
李尧风闻言只觉她愈发任性,见沈佩宁转身欲走便伸手去拦,喝道:“你哪里也不准去!”
不料沈佩宁骤然拔剑,寒光之下竟险些将他手臂划伤。李尧风面色大变,便也不再出声,挥手便是一掌向她肩部拍去。沈佩宁匆忙拧身避开,又使一招长虹剑式刺他手腕。两人勉强过了几招,然而李尧风却是要比那自大狂妄如赵靖汝之辈高明许多,瞧见沈佩宁一个剑招空隙里便挥掌拍出,沈佩宁心中大骇便再度回剑格挡,却还是被强力击退至墙边。
她不甘心就此认输,便向墙体一拍想借力向前。谁知那院墙瞧着高耸却已十分破败,受力之下只激起大片尘土还有崩裂倒塌之相。沈佩宁躲避不及,陡然间脚下土地竟落出一个空口,她猝不及防便向下坠去。
“琴儿!”
李尧风惊见异变,反应过来时早已太迟,那断块碎砖眨眼间便将原本沈佩宁所在覆盖,留下了一个鼓起的土堆。李尧风望着这土堆面色凝重,一时也无甚动作。
正在此时,不远处零零散散竟寻来了几个小厮,见了李尧风在此便忙转忧为喜道:“李阁主原来在这里!可叫咱们好找!庄主说有要事急与诸位大侠相商,还请李阁主快往荣安堂去罢。”
李尧风应下,面上十分不动声色。他心知此番必定是为了沈佩宁在擂台比武之事,恐怕是叫人怀疑了她与那妖女有所关联。他正是为此忧心才特地叫沈佩宁来询问清楚,一是要提前做好暗中谋算,二也是为了想法子护她安全,却不料她十足任性妄为!到时倘若辜段几人问起,他又该怎么说才是合理?
心下计量间,脚步也未作停留,不多时便已到了荣安堂。素明舟、辜段、赵归吟等人俱在,就连方才同他照面的铸剑山庄楚人修也已到了,见他望来,尚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李尧风心中一宽,便欲开口解释方才变故,却听得旁边已有人等不及问道:“听闻李阁主已将那使长虹剑的小子带了去?”
出声者正是灵霄派几人中的于辉,见李尧风一时沉默,又追问道:“李阁主将他带去了哪里?他是否吐露了妫……那人的消息?”
李尧风便知楚人修早已将冲突之事告知众人,不动声色解释道:“那是我家中一个晚辈,竟不知与那妖女有何相干?她性情乖僻异常,又有怪病,方才实在怕她突然发作无礼于楚兄这才贸然出手,这里李某要向楚兄赔个不是了。”
楚人修闻言只笑道:“李阁主无需如此,只是在下对于那少年剑客身份十分存疑,不知如今李阁主能否当着大家的面解释一番?”
李尧风心中发沉,却不得不坦然道:“楚兄但问无妨。”
楚人修道:“那剑客仿佛说他并不姓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