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原来因登门拜访者颇多,素庄主便宣布将比武一事暂定为五日,并且还要在结束后大宴宾客,开设流水席三日以饷诸宾,如此才尽显素家庄待客之道。众位英雄里则无论参不参加比武的皆大声叫好、高兴应下。
  素非烟只是微笑,眉眼间神态纯和,半点也没厌烦的模样,那围上来的人便也厚着脸皮不肯离去。只是人多了到底耽误行路,素非烟原本正侧耳听着一个男子自报祖上的英伟生平,脚下却一个不慎被绊倒,猝不及防便向前侧方歪去。
  好在,此时正端坐在那侧席间的一人及时起身扶住了她,搭在她胳臂处一双手白皙分明。素非烟抬起眼,见也是一位青年公子,便在道谢后及时拉开距离,只是没忍住对他多瞧了一眼,随后面露赧然。
  “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小女子……倒瞧着有几分面熟。”
  她言毕,原本在周围神态殷勤的那些男子便也将视线落在了对面。见彼貌虽俊秀斯文,身量却瘦弱伶仃,穿衣上更是粗褐麻布,着实不值一提。诸男心中未免不忿,暗道:难道就因这厮幸运扶了素小姐一把,便能得美人青睐?
  “在下……均州人士。”那公子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方才出声回答。声音虽略有嘶哑,却并不难听。
  “均州是灵霄派所在,”素非烟柔柔一笑,继续问道,“难道少侠亦是灵霄派弟子吗?”
  那公子摇头道:“无门无派。”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来此,是为增长些见识。”
  此时便有周围男子立刻讥笑出声,正欲出口嘲讽,却见那素小姐半点不以为意,反而道:“公子身既自立,逊志时敏,小女子自愧不如。方才见公子似乎对凤尾琴偶有注目,想来是对音律熟通?”
  那公子神色微变,避开素小姐的眼神,道:“略懂一二,不敢在素小姐面前班门弄斧。”
  素小姐掩唇低目,仿佛对这布衣男子颇有好感,竟被这言语逗笑了似的。这下可更激得旁观数人心生忮忌、恼恨不已,当下便有一锦衣男子大声道:“这位公子何必谦虚!音律不通的话,不如先与赵某比试一番,我瞧着足下……也是用剑的?”
  他话落,众人便也瞧向那布衣男子的腰间,果然负一柄暗色长剑。只因晚间光线不明,那男子又瞧着实不英武,便叫它在灯影里并不出众了。
  闻言那公子眉间一紧,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却道:“在下尚有要事,恕不奉陪。”
  说完他便也不看那素小姐了,转身便欲离去。然而那赵公子又岂会叫他轻易逃脱,出手便向他的肩膀抓去,势如闪电,指如龙爪,乃是一招正宗不过的点苍擒拿手。原来此人正是点苍山掌门之子赵靖汝。他本不满于父亲为他退亲反而千里迢迢要来娀阳,也曾对前未婚妻情深似海、海誓山盟。只不过如今见了素家小姐,又得了父亲耳提面命,前朝往事便早被他利落抛在脑后,只决意要争这素家庄的乘龙快婿了!
  说是迟那时快,眼见那瘦弱男子便要被赵靖汝这招擒住肩膀,少不了便要伤他个好歹。但不知为何,赵靖汝的擒拿手却在半途微微停滞,也不过在片刻间,那布衣男子便回身抽出剑来,剑光凛冽。
  “你!”
  赵靖汝瞪他一眼,狠狠甩了下手,却向周围大喝道:“是哪个阴险小人竟敢在背后暗算?敢不敢出来与我较量一番?!”
  其他人闻言不知所以,纷纷面面相觑,不知是真有高人在后助了那布衣小子一把,还是赵靖汝因大意过失才在此虚张声势要挽回面子。此时,却突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这是怎么了?诸位……何故在此齐聚?”
  循声望去,原来是玄机阁阁主李尧风。虽说他早先来迟,却也在宴席开始前由素庄主做引同大家伙都正式见过了。当时便有人心生危机,因为这素家庄向来和玄机阁交情不浅,眼见素庄主便对这李阁主另眼相待,且他与素小姐或许更有青梅竹马之谊。现而今又瞧着他自然分开诸人站至素小姐身侧,二人相视一笑,不逊于琴瑟和谐,宛若壁人一对,如何不叫人心绪起伏?也正因此,赵靖汝已将方才手腕处的突然酸麻看成是这李尧风捣鬼,再无心去管旁的,只对着首号情敌横眉冷对了。
  趁着诸人不注意之时,那布衣男子却悄悄收起剑退了出来,也不再这席间逗留,顺着小路便从拘风园绕出去了。
  不多时,他便回到素家庄为来客安排的住处,刚紧闭上房门,便听见房梁上传来了声音:
  “你就没拿点吃的回来?”
  声音的主人正支腿靠坐在那房梁之上,神态懒散,语气自然,赫然便是素明舟众人口中要对付的武林大害妫越州。
  那着布衣作男子装扮之人自然便是沈佩宁了。她向上冷冷瞧了一眼,并不言语,只将挂在腰间的剑掷在屋内的桌上,发出“哐啷”一声响。随后便从胸襟里掏出一张饼,闷不做声啃了起来。
  “啧,”妫越州瞧着她吃饭的样子,颇为牙酸,便道,“抽不出剑来便罢了,怎的连个热乎饼都吃不上?这冷邦邦的你嚼得动么。”
  沈佩宁丢开饼,盯着她道:“你跟踪我!”
  妫越州道:“我不过是出去望了望风。”
  沈佩宁道:“胡说!方才难道不是你——”她恨恨咬住唇,决计不会再让自己说出“救我”这两个字。
  “我要打他,还用得着跟你到园子去么?”妫越州笑了笑,又故意将眼睛放在她身上停留了会儿,才慢声道,“你到那里,遇见想见的人了吗?”
  沈佩宁神色一变,立刻便将视线移开,不一会儿又故意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道:“你自然是怕了,才在这里藏头露尾,也不敢叫我见人!”
  妫越州奇道:“这话说的,难道我没叫你出去吃席?”说着,她已自房梁上轻飘飘跃了下来,像只轻盈的猫。
  “你自己没吃饱,还来怨我吗?”
  她这话说得无辜,可实在有几分气人的本事。沈佩宁受她所制心中万般默念忍字诀,可此刻还是一下破了功,她伸手便将桌上的剑抽出,如同过去的数次一般“唰”的一下朝妫越州心口刺去。
  妫越州左移半步,引得她变招斜刺,又换前步,一来一往间便再同沈佩宁练了起来。
  “如今出招倒是稳了许多,可气息太急太乱。并且——”
  迈步间,她已绕到沈佩宁身后,以同方才赵靖汝别无二致的点苍擒拿手朝她肩膀捉去。沈佩宁匆忙转身,却退无可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也在此时,那原本已伸至近前的龙爪手却骤然收势,变成无比自然的搭肩提扶,令沈佩宁稳住了身形。
  “——你还不会听。”
  沈佩宁默然,拧身避开她,又回到了桌前坐下。
  妫越州道:“在我回来前,解决掉你那个饼子。另外去想此招解法,不出意外那姓赵的会和你对上。”
  沈佩宁脱口道:“你要出去?你出去做甚么?今日你来这里,难道真为了叫我去比武招亲?”
  妫越州道:“我出去自然是找吃的,你来这里自然是比武的——啊,难道你不喜欢素非烟么?”
  沈佩宁闷了一会儿,才扬声讥讽道:“看来你很喜欢她了。”
  妫越州叹道:“不错,这么聪明的女人,实在很难叫人讨厌。”
  沈佩宁怔住,随后暗自皱眉。她的脑海中划过素非烟那双柔情似水般的眼眸,却实在想不出她与“聪明”的关联,更何况眼见她与李尧风……心中憋闷,便更无从解。于是便苦心要想些十足恶毒之言好叫仇人也心情变坏,可还未等她功成,却听得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房门开阖,妫越州已然走了。
  第13章 “我多么心悦于他,便该多么厌恶那个叫‘妫越州’的女子。”
  幽幽夜色下,妫越州的身影出现在素家庄内高低相连的屋檐之上。她移动的步伐算不得快,然而许因是天幕漆黑,下方庭院中纵有灯火断续、觥筹交错,却无一人觉察到异样。
  趁着无风,妫越州先是去那拘风园瞧了一眼,可惜菜品虽胜,席上胡诌乱傍、醉态醺醺者却实在影响胃口。于是,她便要先去瞧瞧传说中明坤神剑的模样。
  如今妫越州带着沈佩宁前来,一个主要的缘由便是为它。当日风雪路远,她便带着沈佩宁先投了一户农家院落借住,要先将她亏虚的身体养个大好便开始教她持剑。沈佩宁虽不反抗,可恨意难抒,便是长久的不肯再主动同她讲话,实在难忍时也是突然呛声。如此心气躁郁,于练剑一途则是常有阻抑了。并且,趁手的武器也该去寻个好的。
  是以妫越州便带着沈佩宁再度出发,目的地便是“比武招亲”一讯传了好一阵子的素家庄。她有意要叫沈佩宁同如今的一些武林人士先较量较量,才好将心中烦闷借此发泄出来。另外便是为了明坤。
  妫越州自然知晓这剑就在素家,却不是因为那些今日特地被放出来的消息,而是因熟知那《坤剑情缘》的故事梗概。按原本的故事线来说,李尧风已经将这剑送到了素家庄。此举不止是为了讨心上人素非烟的欢心,更是要假此剑之威扬名江湖。素非烟的父亲素明舟以明坤剑为聘,在庄内大搭比武招亲擂台,许诺最终能取胜的适龄儿郎不仅能成素家庄贵婿,还能得到那天下第一的明坤神剑。几天轮番较量之后,李尧风不出所望大败了江湖中的诸多同辈成了擂台上的最终获胜者,并且还力挽狂澜,一举挫败了江东三恶暗中来此兴风作乱的阴谋,令在场之人无不钦慕拜服。最终名剑美人,也便名正言顺尽归于他。自此之后,李尧风便是这武林青年一代中的无可动摇的第一流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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